………皓德君六万三千零八十二年秋,翼族之乱毕,父神嫡子墨渊偕座下十七弟子司音,双双归隐,杳无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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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带师父离开昆仑虚,整整七万年,我从未踏出过青丘半步。听说师兄们都回了各自的部族,昔日群仙朝拜的昆仑虚,早已成了无人圣地。天族和翼族也重修旧好,渐渐的,战神墨渊和翼君擒苍的名字,都被掩埋在了昆仑虚无尽的落叶和若水河的泥沙中,再无人提及……
那时,我从未想过,神族第一圣地昆仑虚,有一日会落得凄清荒芜。我亦从未想过,我的师父,战神墨渊,有一日会那般离我而去。
后来,七万年沧海桑田,我忘了花开花落,忘了四季轮转,忘了悲伤仇恨,忘了肆意张扬。我的记忆里,只剩昔日你温润的目光,和如今你沉睡的模样。
七万年,炎华洞,一室清冷,一束桃花。我守着你的仙身,任岁月在指尖流逝。我抄着你罚过的经文,我阅着你看过的经卷,我抚着你抚过的琴曲,我煮着你惯爱的清茶,我用你教我的为君之道治理东荒,教导凤九。不知不觉,我活成了你的模样,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七万年,星霜荏苒,暮去朝来,我钻研阵法,苦练术法,参悟道法,净心修行。这四海八荒,你舍命换来的太平,我会为你守着。守着你,守着你的四海八荒,只盼着你回来时,能笑着对你说一声,师父,你的小十七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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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渺青山,澄澄碧水,仙雾缭绕,桃夭夭,叶蓁蓁,幽香,莺啼。
湖心木桥上,她长身玉立,纱衣飘飏,青丝如瀑,姣姣如花,似昆仑美玉,如青丘冻雪,风姿卓绝,美艳无双。
昔日年少轻狂的司音神君早已掩没在七万年的沉静岁月中。如今的青丘女君白浅,淡然沉稳,优雅从容,仪态万方。
今日,阳光明媚,秋风飒爽,是个好天。沉寂了七万年的昆仑虚,龙气升腾,仙鹤欢啼,钟声长鸣……
八月清秋,半山月桂幽香宜人,武夷山半山腰,炎华洞外,白浅怔在原地。她等了七万年,盼了七万年,今日,终是等到他了么?直到此时此刻,她的心还是漂浮着的。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欲将自己变回男身,却被折颜拦下,“你这是做什么?”
白浅沉了沉眼眸,“我想让自己变回男儿身,毕竟师父以前见我都是司音的模样。”现下这样,师父应是看不惯的吧?师父想见的应是司音的模样吧?
折颜笑了一笑,语重心长道,“凭墨渊的修为,早看出你是女娇娥,没有揭穿你,是看在你爹娘的面子上,你真以为你可以糊弄他两万年啊?!”
她抬头看了折颜和四哥一眼,又低下头。她也曾疑惑过师父是否已看破了折颜的术法,可师父并未拆穿她,还待她那般好。师父未拆穿她,是看在阿爹阿娘的面子上?那待她那般好,也是因着阿爹阿娘的面子么?师父从不近女色,若是他早已识破她是女儿身……心里隐隐有个念头,不敢细思,不敢深究,怕会错了意,怕亵渎了他……喃喃道,“之前四哥也这样跟我说过,可我总觉得师父还是见惯我司音的模样。”
折颜叹息一声,“你就别再自欺欺人了。”
白真柔声安慰,“别怕,快去看看你师父。”
白浅挪着沉重的步子,塌上石阶,每迈出一步,都似走过七万年沧海桑田一般……
‘七万年了,四海之内,六合之间,我看着青丘大泽旱了七百七十九回。七万年,是我白浅人生的一半,我用一半的人生,做了这唯一一件事,就是等着师父,醒过来。’
视线模糊的看不清路,她抬手胡乱抹去水泽,提着裙摆跑进洞中,透过缭绕缥缈的仙雾,石榻上那个她看了七万年的睡颜,正端坐在榻边闭目。
她顿住脚步停在几步远处,心跳的似擂鼓,疼的不能呼吸。这样的一幕,七万年来她一直盼着,想着,却是连梦中都未见到过。她不敢近前,不敢出声,不敢眨眼,生怕一切都是一场幻梦,直到看到他缓缓睁开眼,抬眸看她,神情姿态如七万年前一般无二,四目相对,无语凝噎,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昆仑虚大殿,“从今起日,你就是昆仑虚墨渊战神座下,十七弟子,司音神君。……”
桃林,“十七不是想看轩辕剑么……”
凡间,“可睡好了?我们回家……”
俊疾山,“小十七若喜欢,我们盖一间便是。”
酒窖,“明日不是你的生辰么……”
水牢,“十七,可还受的住?……”
天雷滚滚,“师父,这天劫应该我来受啊……”
若水河,“等我……”
她怔怔的看着他,就那般站在不远处,泪水涟涟。他眸中亦有水光隐忍,凝望着她,似七万年前一般,噙起浅淡的笑意,轻轻唤她,“十七,过来让师父看看,你这些年有没有长进。”
她心头狠狠一疼,千回百转,几步踉跄过去,他抬手迎她,她握住他的手,哽咽着声音,“师父……”
他红了眼眶,眸光柔软的看着她,声音很轻,“果然是我的小十七……”
她扑进他怀中,泣不成声,“师父,你终于回来了。”听他再这样轻唤她一声小十七,她整整等了七万年……
她紧紧的抱着他,抚着他的发,他的背,泪水湿了他肩头,哭了一会儿又退出他怀中,流着泪,傻傻的看着他……
七万年的分别,该是怎样的想念……
他握着她的手,含泪的眸光宠溺又柔软,柔声的应着,“没错,师父回来了。”
她噙着泪,傻傻的笑,定定的望着他,移不开眼睛。
他笑意温暖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笑道,“我的小十七,做这副打扮也是好看的。”
她破涕为笑,笑了又哭,“师父,你一点都没变。”
他轻声问,“是么?”
她哭着点头,“嗯!”
一室沉寂,有了他的呼吸,再不清冷。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她一直乖乖的被他握着手,一时无话,眼眸中却都噙了千言万语……
……
折颜和白真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画面,两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眉目含情,四目相对。
二人相视一笑,款步近前,折颜感慨道,“墨渊,七万年了,你终于醒了。”
他依然握着她的手,偏头轻叹了声,“七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