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九抽出只手来,又抬着糖葫芦又去拉门——这院子里的所有门都是滑轮的,也不知道当初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听话,告诉我,你到底吃了多少,这么重……”
重彧环在他颈上的手肘往下一拐,正好磕在他锁骨上。
“滚!”
授九将他放在榻上,将糖葫芦随手搁在一边的漆盘上——虽然他确实很想反手扔掉。
袖袍卷起,露出手臂上点点斑红,授九指尖挑出药膏,直接按在重彧手臂上,没好气地道:“自己抹开。”话落又站起身,拨开他的长发,拉开后衣领,又挑出些许抹在他脖颈上,用手腕骨顺脖颈着抹匀。重彧三下五除二地将两只手臂抹了过来,又顺着他的手左右偏着头。
授九收回手,“你就老老实实地睡觉,不要弄幺蛾子,不要作妖。”说着便已经走到了门前,只差一步迈了出去。
“你去哪儿?”
“怎么?”他转过身斜倚着门框,瞥了榻上耷拉着的人一眼,懒散地问:“你想和我睡呀?”
不知静了多久,重彧才垂下了一直盯着授九的眼,抬手指了漆盘。
“睡前不准吃甜食。”授九摇头,重彧就抬着手不吭不响,却不依不饶,大有不给不作休的势头。
“行,你是翅膀硬了?还是要跟我杠上……赶紧吃,吃完自己把签子扔了,事怎么这么多……”
本着口是心非的授九又站在了榻前,将手里的糖葫芦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唔……”重彧叼下一颗,外层的已经有些粘稠的糖浆一化,一股子酸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他握着授九的手腕,推到他面前。
授九让开了些,“我不吃甜的。”
“酸的。”
“我不吃酸的。”
“甜的。”
“……我睡前不吃东西。”
重彧作势要祭招,授九眼角一跳,“你还没完了是吧?!”这是逮着个好用的招数了不是?
授九低头随意地咬下一颗,囫囵地嚼了咽下。他向来不太爱吃这种表里不一的东西,甜到极致过后又酸到极致,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只怕他会直接吞下去。
“满意了?那就赶紧睡……”
他手上起落,正要把重彧直接按进锦被里,腕上一紧,就看着重彧倏然起身,压了上来,随即唇角覆上片温凉。
重彧手上用力,捏着他的手腕翻身将人往锦被里一压,授九瞳孔一时有些涣散,心里空了一瞬,竟是忘了推开他。
只觉嘴角被轻轻地舔舐过,捎带掉被沾上的糖浆,他才顿时回神,手上一转,握住重彧的腕骨将他往身侧一推,翻身坐起。一只手还握着重彧的手腕按在锦被上,视线有些慌乱地从他脸上滑过。
“不准动。”重彧稍稍地动了动手,就被低声喝住了动作,果然应声不动了,满脸无辜地看着授九。
授九被他看得浑身更加不自在,锦被一掀,劈头盖脸地蒙住了他,火舔一般收回了手,略过站起身,支着床榻就跃了下去。
重彧掀开被子刚要出声,授九头也不回地抛下了一句“老实睡觉”一挥袖直接把门砸上了,连最后一片衣角也隔绝。
夜凉如水,月色灼华,寒寒凉凉地撒进窗里,闯得霸道无理,透落在桌案上,映衬得案上的桦茸纸更加质地细腻,落在上面的墨迹笔笔端正,如同拓印出来的一般。
“闻师弟所言,已查,实为失魂……记忆有损却不得其由,非外伤致使责为内由,不知可为药石所伤,亦或为常年劳神体弱,伤及根本……师兄只得于此,未及多。”最后落了个方方正正的“六”字。
“失魂……”
他揣摩过这两个字,眉头逐渐紧起,指尖在心口上按了按。
“失魂”二字取的其实是抽离一段记忆的意思,抽离的记忆是可以由人控制的,而后弥补上一段并不存在的故事,作为填充,失魂之人元气大损。这种赔本的手法是从东瀛那边传来的,在大宣虽没几个人会,却偏偏总有人要去作一作,一旦在抽离时失魂者心智不稳,毙命是常有的事。
授九伸手,将凉茶推倒在信上,茶水尽数泼洒在桦茸纸上,还没等墨迹晕开,就已经渐渐淡去,直至消失,纸上又恢复了无瑕。
失魂这种东西又怎么会落在自己身上?又怎么会出现了这么大一个瑕疵?如果不是他最近经常梦见自己年少之时,然后猛然惊醒,也不会想着问师兄这件事了。重伤倒没什么印象,估摸着还是从别的途径下的手了。
风吹得树枝轻轻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授九不知不觉中竟又是折到了重彧房门前,他指尖轻搭上门缝,分开了一些,看到了榻上呼吸平稳的那人。
重彧小时候睡觉其实不安分,后来就老实了,睡得用尺子量过一般,绝不梦游和说梦话,也不半夜翻腾和踢被子,就连喝多了让他闹够睡着了也是老实的。
从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常听府上的老嬷嬷说:彧公子从小没能在温软里待几天。沁夫人生了他后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战场旧疾,后几年就一直用药养着,怕过了晦气给他,不同意领着他睡,就把他丢给了奶娘。后来惯出了坏习惯,重将军就看不惯了,开始纠他的毛病,半夜被用棍子打醒是常有的事,吃着饭碗被掀翻也是常有的事,这才练就了一身的本事。
授九好笑,刚琢磨着要不要推门进去,耳尖忽地一动,他抬头看去,那只尾羽红色的黑鸟颇为艰难地扑腾着翅膀,重重地落在了授九手上,还没等站稳就直接歪倒在他手心。授九搓捻了一下指尖,看着鸟喙微微开合了几次就再没动过,不禁愣了下,又借着月光摊开了手心,眉心已经不知第几次皱了起来。
猩红的、还有余温的血!
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