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不能动用内力,不然一定让他成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折枝?还没处理好么。”阆城城主的声音传来,折枝连忙回头应了一声,“好了,这就来。”
“重彧,”授九冲重彧招手,“走。”
重彧折回到他身边,“怎么?里面是谁?”
授九领着他随便找了条路离开,钻进了另一条廊下,“你打的是楠丝县令,里面的是阆城城主。”
“还有锦康郡主,”重彧眨了下眼,“他们三个都在这里。”
“不止,还有蔚田、泽田两地的县令,进风月楼时我便在席间看见他们了。”
“他们擅离职守,跑到这儿来干什么?风流快活?不对,除了阆城、锦康,其他几个地方现在都不容乐观,他们这是嫌脑袋太重了么?”重彧蹙起眉,眸子转了转,感觉一副地图在他脑子里映了出来,“他们不是为我们来的,为粮草?”
“劫粮草可是死罪,更何况这粮草本就是要送去给他们的,他们为什么这么等不及了?”
“这也不像来劫粮草的样子,难道他们就真的只是来玩玩?可真是厉害,百姓身处灾害之中,他们还有时间来这寻欢作乐?监察官呢?全是死了的么?!”
转个一个墙角,授九出声道:“你将这几处还有虎跃峡、虎跃涧、五津渡口连起来看看。”
“年钰押送粮草过虎跃涧,在五津渡口上岸,从锦康过岷江,到达蔚田,南下泽田。而我们过虎跃涧,到阆城、锦康,最后去楠丝……他们这是将我们经过的地方的官员都聚集起来了,至于商议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重彧下意识抬起手咬了咬了指甲,“阴谋,肯定有阴谋,如果是为了粮草……我们同年钰换道而行,改去蔚田。”
授九没有异议,“嗯。”
又走了一段路,灯光逐渐昏暗下来。重彧忽感不对,站住不走了,“慢着!”
他环视周围一圈,狐疑地问:“这是哪儿?”
授九:“……”
“……”重彧蓦然瞪大了眼睛,继而无力地笑了起来。
他就这么放心地、没头没尾地被牵着鼻子走了一路,连到了哪儿也不知道。
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却知道很多的傻孩子呢?
重彧笑够了才问道:“现在怎么走?”
授九:“……投石问路?”
重彧:“……你看你像不像石头?投你怎么样?”
授九:“……”
他眼眸动了动,转身退出了廊下,脚尖一点,身形一提,消失在了庭中。重彧跟了出去,抬头见他落在屋檐上,侧身对着他,逆着月光,被镀上一层凉意,微抿起了唇,视线落在远处。
重彧便忍不住笑了出来,低声道:“路痴……”这一笑却是牵扯到了伤口,他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咒骂,只能慢腾腾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想了想他又大声道:“阿九,你可看好路了!我打算用走的,可没打算飞过去。”
话落,授九便落身在他面前,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走吧。”
重彧吞咽了一下,忍不住怀疑这个方向的可信度。
授九在记忆方面还是很靠谱的,仅凭着一眼,便记下了路线,一路上没什么障碍地回到了自己房里。
是座较为偏僻的小楼,不似其他地方一般繁华绮丽,以水局居多。不点灯时,整体差不多都隐在了黑暗里。
只不过他们回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掌起了灯。
授九推开门,见伏肆已经换回一身常衣坐在桌前品茶。见他们回来了,长舒了一口气,“我说你们是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还以为你们俩走丢了呢!”
正进门的二人脚下一个趔趄。
授九掩上门,问道:“你先前离开是出了什么事么?”
伏肆放下茶盏,也没什么避讳,直接说道:“锦康郡主来了,要见我。”
既是进了授九的屋,重彧就没了这么多约束。他们师兄弟坐在桌前谈话,他见一旁的矮几上搁了一副棋盘,上面是一局残局,黑白两子放在一边,就知道约莫授九不出去转悠,就是在这里自己和自己对弈了。他坐下身,伸手捞过棋子。
听到这一句,忍不住回头看向二人,又听伏肆道:“他让我借他点儿钱。”
重彧指间夹了黑子落在棋盘上,道:“不知这‘点儿’是指多少?”
“唔……五万两黄金。”
重彧:“……”
九方阁的人就是财大气粗。
“那方主你借了么?”
“跟小九一样叫我师兄就行,”伏肆眯眼笑了笑,“借了,算利息的,何况阿彧不也希望我借么?”
重彧闻言一愣,随即笑了笑。
后面说什么他就没听了。秦珲这做法就有意思了,好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一样做好了两手准备,也不怕得罪了人。他心中也自有其他打算,顺水人情,就算卖给他,他也不怕还不起。
授九送走了伏肆,合上门转身就见重彧指间夹着黑子在下巴上敲了敲,墨色的子衬得他的手更莹白。
“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还会下棋了?”
他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了白子,看了一眼已然凌乱不堪的棋盘,自顾只将自己的白子一收。
重彧撇撇嘴,也将黑子收了下来,“会呀,来一局?我设你解?”
授九轻一颔首,就见他一手黑子一手白子,一落一提间,已然布下一局,正是他与年钰对弈的那局。
授九扫过一眼就笑了,“这就是你的一局?”他直接落下一枚白子,末了,还不忘道:“我看你也就只会这一局。”
重彧:“……话多。”他落下一枚黑子。
他落完一子,授九便紧跟着落子,又等他思考一会儿才会接着落子。而开局几子授九都按着这棋局的套路来,表面上就被重彧吃的死死的,等后来他又不按套路来了,旁支斜出,重彧就逐渐落于了下风。
授九抬手收去几颗黑子,听重彧问道:“你对锦康郡主借钱这事怎么看?”
授九道:“他连利息都还不起。”
“那四方主还要借?”
“他有的是钱,更何况又不是我的钱,怕什么?”
“……”
授九看了他一眼,又道:“反正这笔钱到最后又不会是他来还,借出去了就借出去,卖他一个人情。”
重彧舔了舔犬牙尖,试着道:“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曰。”
“白日里他也来见过我了。”
“也是找你借钱?”
“嗯,万两以上,黄金。”
授九忍不住笑了出来,“找你这抠门儿借钱?”
“……”重彧眼角一跳,手中的黑子直接砸了过去,“你再说一遍?!”
授九笑着躲开,伸手接住那枚黑子,放回棋盒中。
“我哪儿抠?!啊?!我哪抠了?!”重彧差点把棋盘往他脸上一掀就不下了。
授九连连摆手,“好好好,你不抠你不抠,坐下,坐下。”
哄好了重彧,授九才道:“所以你要借么?”
重彧晲他一眼,“这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事,三品以上官员不能一次性调动百两黄金以上,但你不同,所以这笔钱我还要跟你借。”
“嗯,”授九缓慢地点了下头,“我没有。”
重彧顿时掀了眼皮,凉凉道:“你再说一遍。”
开玩笑,就算皇帝穷了他授九也不会穷吧?名下这么多财产,闲养着十个他都能锦衣玉食地养到下辈子去了!更何况他现在还拿着俸禄,他竟然说他没有!
重彧上下打量过他,“九钦天你这衣服不错,银线勾边欸!你这玉冠也不错,羊脂白玉欸!我再看看……你腰上这玉佩一看就是无价之宝啊……”
他忽地将脸色一变,“穿得这么好,你跟老子说你没钱?!”
“……”授九抬眼,扬眉,“你这就是借钱的态度?”
“……”重彧脸顿时有些黑了下来,沉默。
“啊——伟大无私有爱心的九钦天!请你伸出援手!用你的佛光普照天下!为了让天下百姓脱离苦海!请借我点钱吧!”重彧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一段,又道:“行了吧?你给差不多得了啊!”
授九从棋盘上收回手,一把黑子哗啦啦地落进了重彧的棋盒里,“嗯,很有诚意,借多少?”
重彧想了想,冲他张开五指。
“五万两?”授九挑了下眉,歪了下头,“可以,但你会还么?”
重彧又想了想,“需要我给你写借据么?”
“那倒不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
授九指尖轻巧地一勾,腰间的玉佩就落在了他手中,递给了重彧,“拿着这个,到钱庄去提吧。”他又补充道:“提完记得登记,写我的名字就行。”
重彧摩挲过圆状的玉佩面,无暇的玉身,在灯火下甚是剔透,入手温凉,勾出一副麒麟踏火图,另一面是用篆书镌刻的“九”字。
“这是……”
授九随意地拾起一枚白子落下,眼也不抬地道:“麒麟佩。”
重彧一惊,“麒麟佩?!”
九龙方士各以一物以证身份,见物如见人。天下多受九方阁恩惠,以物为凭,可进出各名所而无拘束,其名下商铺、土地也多以此为契,不过最实惠的莫过于可随意支取钱财了。
这可以说是一方方士的全部家当了。
麒麟佩便是九方主的证物。
重彧只觉手上顿时有些沉甸甸的,心道:发了发了!
授九见他像只狐狸一样眯起了眼,就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些什么,不禁抽了抽嘴角。
“若是流七对账时我门下对不上,”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凉凉道:“我就把你家抄了。”
重彧后颈一凉,他讪讪地点点头,“自然自然。”
他颇为忌惮地将玉佩塞进怀里。
“你们还有对账的?”
“嗯,各方月底将账本交到七方主那里,年底时各方便要将一年收入的四分之一上缴阁中。”
“哦……七方主管钱啊?”重彧打了个哈欠,打算继续跟授九下棋,看着棋盘忍不住无语了,“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早在他还在和授九谈条件时,授九就将棋局破开了,且又布下了一局。
“趁人之危,”他斜了授九一眼,凭着实在不多的底子,毅然决然地又提子,“你在阁里是管什么的?”
“我?”授九挑眉,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什么都不管,不然也不会被嫌整天闲着,被支使到朝廷入仕了。”
落下不过五子,重彧就下得有些吃力了,“你让着我点儿。”
他说的太过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以至于授九怔了一下,懵道:“哦……”
他又连忙悔一子,让一步。
重彧强打着精神继续下,“等来日有机会了我定要去九方阁看看。”
“……为什么?”
“因为有意思啊,我想看看,那是你长大的地方,我想知道的你的几位师兄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成这样的。”
“……少年时,大师兄就已经很懂事了,无论待何人何事何物都温温和和的。二师兄不太爱说话,却偏偏爱堵四师兄。三师兄常年在外游玩,四师兄最爱折腾,五师兄性格有些阴险,六师兄心地好,是个老好人,做饭的手艺不错,七师兄有些风风火火的,常常和四师兄一起闹腾,八师兄是个假和尚,看上去清心寡欲,实际上很能吃……重彧?”
重彧伏在矮几上,闭上了眼,如翼的眼睫颤了颤,投下一小片阴影。水红的眼角不再挑着,平下来后给人一种安逸的感觉。薄唇角上还挂着轻笑。
“就睡了?”授九叹了口气,够着身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刮了一下,在鼻尖上捏了捏,“迟早要睡成挺尸……”
重彧有一头女子也要艳羡的青丝,柔柔顺顺的,此刻全部铺在了手肘边,如同泼洒的水墨,顺着矮几垂到了地上。
授九绕到他身旁,下意识就要伸出手去抄他的膝弯,伸到一半却又将僵在空中。
许久,他起身退开了几步,转过身闭上眼,道:“二十七重卫之首?出来。”
话落,门外跃下一个黑影。
“把你们少主送回去吧。”
他推开门视线不移地离开。
重卫有些忌惮他,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后才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