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 生活陷入困窘(2 / 2)心灵旅途之旅首页

回到办公室,莫心洁欣喜地抚摸着崭新的电脑,环顾着新添置的传真机、打印机。吴述微笑着走进来,亲切地说:“还满意吧?老总很看重你,好好干,争取做到副总的位子。副总打算移民了,位子空缺出来。”莫心洁淡然道:“我可不敢奢望。公司里好几个部门主管,其中不乏有资历有经验有能力的,我向他们学习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僭越?”吴述更加亲切了:“老总就是欣赏你的含而不露,现在我也喜欢你了。公平竞争,谁都不要妄自菲薄。嘿,给你配个微波炉吧,就不用跟别人抢着用了。”莫心洁敏感道:“这是老总的意思?”吴述笑道:“老总忙得很呢,哪里顾得了这么多?是我自作多情罢了。”莫心洁也笑道:“那就不必了吧。现在已经和群众疏远了,再连饭都不一块儿吃了,那不是把自个儿完全孤立起来了?你不是和群众经常打成一片儿吗?博得了一致赞赏。我也想象你那样博个好名声呢。”吴述称许道:“群众基础,不错,你很有见地。”

薛佩铃抽空给谢发才打了个电话,她的手在发抖,她不知道命运究竟会不会戏耍她。按说送了那么厚的礼,应该没问题了吧。可是世事变换,有谁能把握得住?向来都是老板在幕后操控,老百姓只有被宰割的份儿。谢发才的手机打通了,却没有人接。薛佩铃的心抽了起来。难道事态真的很严重?她又连拨了几次,仍然没有人接。薛佩铃忽地害怕起来。莫非他出事了?她眼前浮现出一副画面,谢发才躺在血泊里,凶手拿着他的手机冷冷地看着来电。她浑身泛出鸡皮疙瘩,坐立不安地四顾着,手掌里冷汗漓漓,把手机都浸湿了。忽然手机响了一下,她连忙按键,但是手机从指缝间掉到地上,发出“啪啦”的声音。电池摔了出来,滚了几个圈,僵卧在椅子下面。薛佩铃顾不上懊恼,抓住手机把电池摁上,可是怎么也开不了机。她的汗涔涔而下,掉落在手机上,她气恼地抹了一把汗。手机一脸死相地瞪着她,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她心头无名火起,抡起胳膊把手机重重地一摔,随着满地碎片,她哭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她,但是并不发一言。俄而他们又投入到工作中,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薛佩铃浑身发冷,整个人伏在桌子上抖着,桌子随着她身体的起伏也在抖动,发出轻微的震颤。

吴述跑过来,严厉地喝问道:“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办公室,不是你家,可以由着你发疯!不想干就滚蛋,这儿并不缺你一个!”薛佩铃大大地抖了一下,抬起泪眼,惊骇地看着他,一声都哭不出来了。吴述昂然走开,薛佩铃打了个寒噤,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姜伦对莫心洁的偏爱已经向她敲响了警钟,他对她的耐心丧失殆尽,他没有兴趣跟她捉迷藏了,他不需要她了,他随时都会把她踢走。可是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谢发才若真的失业了,家里的经济负担就会加重,自己若再失业了,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但是她不能因为生活窘迫就投入姜伦无耻的怀抱,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她有很强的羞耻心和是非观念。她是人,不是用来做交易的物品,她的人格更是不容践踏。以后怎么办?她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头脑发烫,大颗汗珠顺着脖子流到身上,弄得她痒痒的。她转了几下,忽又懊丧起来,赌气忍着,焦灼地等待着下班。然而时间过得非常慢,仿佛快要停止似的。她一咬牙,拔腿就往外跑。吴述的冷脸冒了出来:“上班时间干什么去?想溜号?”薛佩铃怯生生地说:“去外面打个电话……”吴述训斥道:“什么事比上班更重要?不想上班就辞职好了,没人哭着求你留下来。”他的眼中闪着恶毒的光,那是拉皮条者承受了屡次失败之后终于寻到报复机会的残酷神态。薛佩铃讪讪地回到座位。吴述拿着十几张表格草样往她面前一摔:“赶快画出来,设备部那边急着要。不要出错啊,对谁都不好。”薛佩铃看着他脸上分明的幸灾乐祸,从头凉到了脚跟。

好容易熬到家门口,一推开门,谢发才正垂头丧气地蹲着吸烟,脚下十几根烟头,有的显然只吸了几口就被他强行碾灭了。薛佩铃又抖起来,几乎没有勇气过去问他。还有什么可问的呢?一切不幸都赤裸裸地摆在面前,逼视着她,她无处逃避。谢发才的眼光散乱,说话有气无力:“完了,全完了。”薛佩铃忽地跨过来,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为什么会这样?不是送礼了吗?为什么还要裁掉你?”谢发才自我解嘲地说:“每个人都送了礼了,我送的那点算得了什么,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呢。公司改制,大面积裁员,除了技术工和高级管理人员之外,全被裁掉了。我们齐刷刷地跪下来求他,他脸绷得紧紧的。保安过来轰我们,还拿棍子打……”薛佩铃一下子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谢发才继续说:“萌萌我送她去奶奶家玩了,我怕她看到我哭。在她心目中,爸爸是个坚强的男人,什么风浪都能挺得过去……”薛佩铃两眼发直。谢发才有些害怕:“你怎么了?别这样,离世界末日还远着呢。我明天就出去找活干,我不信我会饿死。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能挺过来。”薛佩铃忽然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还能干多久!”谢发才吓得面如土色:“公司把你炒了?你没犯错误,为什么要炒你?”薛佩铃身子一歪,靠在他肩膀上,委屈地说:“他瞅上别人了,看我没用了。吴述那流氓暗示我了,我该怎么办?萌萌还要上学,她还要念高中、上大学。什么都泡汤了,我们没指望了。”谢发才愤愤然:“他炒我们也没办法,只好另找工作了,反正不能依附于他任他糟蹋。我们是穷,可是我们穷得有骨气。你让我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莫心洁在街上意外地碰上小林,心里有些不爽,但还是客气地打了招呼。小林有点憔悴,想来是工作太劳累所致,她说话倒还利落:“莫小姐,生活得一向可好?看你精神不错,应该很顺心了。”莫心洁淡然一笑:“马马虎虎吧。人生有太多的不如意,谁都不敢说顺心,只能说这阵子还算没有大麻烦吧。林警官又来办什么案子?”小林苦笑道:“哪里天天办案子!要那样的话,社会治安也太差了吧。我这次来上海是送我老公治病的。医院里躺了好几天了,一点起色都没有。我受不了折磨,就出来透透气。”莫心洁淡淡地说:“是受不了死亡折磨吧。一般在医院里,药水味的难受还在其次,主要是心灵的煎熬。恕我说话太直了,不过我认为你能承受得住。”小林深沉地说:“我当警察这么多年,看惯了各种各样的死亡。我以为我可以从容面对身边人的死亡,谁知还是不行。我胸口闷得慌,老是喘不过气来。我无法想像以后的日子,我真希望时间在此刻停止了。”莫心洁幽幽地说:“你这个时候才象女人。”小林反问道:“我别的时候不象女人吗?象男人?”莫心洁笑了起来:“象个符号,没有性别。男警察具有双重身份,他既是警察也是男人,他认同男性犯罪。女警察只是警察,她的女性特征被物化了,她不认同女性犯罪。”小林打断她:“只要是犯罪,我都不认同。犯罪就是犯罪,难道要承认它的合理性?当然,有些犯罪是很凄凉,有诸多不得已的理由,但是触犯了法律,我只有执行任务。”莫心洁微笑道:“倘然丈夫把妻子杀了,因为她红杏出墙,男警察在抓捕他的同时认为他做得很对;但是,反过来,妻子把丈夫杀了,因为他有太多的情人,女警察会发自真心地认为她做得对吗,即使她将付出生命的代价?男性的尊严是每个男性都坚守的,女性的尊严往往被淡化了,女性自身不支持它,社会也不支持它。男性在家庭内外都具有完整的人格,女性却被一个个家庭割裂开,失去了整体性。这是法国女权主义作家西蒙.波娃的见解,不是我创造的。不可否认的是,男性为了尊严宁愿悲壮地死,女性的悲壮恐怕附和声很少吧。”小林摇头道:“我们只希望减少犯罪,减少暴力,保持社会安定。一切问题由法律来裁决,自会还人们公道。”莫心洁露出冷漠的笑容。小林忽而低声说:“其实莫振东的死你脱不了干系,我没有说错吧。”莫心洁略微有些惊诧,强行镇静地问:“证据呢?”小林叹息道:“我没有证据。但是你心里很清楚事实真相,我想你生活得未必安心。想想莫振东被……”莫心洁断然说:“由女人变成符号的速度可真快,让人措手不及。你想说我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吧?我吃得好睡得香,并没有不安心的感觉。其实就算你找到了证据,把我抓去,甚至执行了死刑,又怎么样呢?我死了,引发这件命案的社会问题依然存在。倘若我的死能造福社会,能促进社会保障的变革,我死而瞑目。但是很可惜,我死了就是死了,社会没有变化,因此我不想死,我想造福我自己。我说的话算不算口供?”她露出调皮的笑容。小林爽然一笑道:“这儿不是询问室,你说的话我转头就会忘记。你妈妈结婚了吗?”莫心洁笑道:“过几天就举行婚礼。你来观礼吧,很热闹的。你的电话是多少?到时候我通知你。”小林恢复了忧郁:“我哪有心情!我该回去了,他看不见我要着急。”她飞快地走开了。莫心洁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厌烦起来,狠狠地抓了一下头,然后甩开胳膊,象是要甩掉不开心的想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