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妖界有动荡要么,有人将这邪佞的法子握在了手中下一盘大棋。说来说去,倒有一事我十分好奇昔年断潮涯一战后,你的师兄身死,宗晅不知所踪,你们可曾派人打探宗晅的动向?而今妖界王座之上坐着人的人到底是谁?”
怀君犹豫片刻,答非所问,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越兰亭眨了眨眼。
“你先告诉我,你接近我天枢门小辈弟子,我的师侄,到底所为何事?”
越兰亭闻言绷不住,险些笑喷出一口茶。
“你说呢?”
怀君黑着一张脸,一口茶憋在喉咙里险些没落下去。
在口舌之争上,他从来不占上风,是以他颇想提议拔剑谈判,谁输谁闭嘴。然而世事断没有如此简单,倘若越兰亭有意缠着临衍不放,便是他将这孩子锁在岐山思过崖边她也自然有办法摸进去。
而此事并非没有发生过。怀君一念岐山昔年的一场莫名的动乱,脸色更黑,黑得甚至油亮而反光。
“得了,你也老大不小一把年纪,无需这般端着,怪累人的。”
越兰亭流氓兮兮地翘着个二郎腿,喝着他的茶,顶着他如刀一样的目光,老神在在,颇有一种老虎头上拔毛的快快感。
“我是来找你的。我想借你之手查一个人,此人与我九重天旧事有些关系,本座的故人不多,活着的人更少。难能你我二人同病相怜,小长老想必不会拒绝。”
谁跟你个臭流氓同病相怜。
“行,两个条件。其一,此事办完你速速该做甚做甚,莫要再到我天枢门来添乱。我的师门经不起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越兰亭听闻“折腾”二字,面露古怪,一时也未曾反驳。
“其二,明日就离开太和观。我若查到什么线索会给你寄信,在此期间,你不许再对我师侄有甚非分之念。否则你的那些个破事将通过天枢门小辈弟子之口,传到他的……”
“好,成,一言为定。”
越兰亭猛地站起身,豪气如云,气吞万里如虎。
她以手指沾了些许茶水,往桌上写了几笔。怀君颇为心疼,又十足嫌弃。
“我给你两个名字。你天枢门藏经阁卷帙浩繁,你顺着这两个名字去找或许会有些线索。淮安王珣。”
“公子无忌的幕僚?那人距今可得有五百年了吧?”怀君道:“还有呢?”
越兰亭张了张口,神色古怪,缓缓道:“前朝宰辅胡世安。他有一本四国史考,后来被朝廷烧了,你天枢门的藏经阁里应该还能找到残本。”
“……”
怀君盯了她片刻,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个……等等,他也是你的……?”
“你闭嘴!”
“……他作怀虚赋的时候,儿子都要及冠了吧?”
“……再废话我就将你小时候去后山掏鸟蛋结果摔断了腿的事情告诉你徒弟!”
“……”
这江山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换了姓了,此人怎还这般死性未改,怀君心道。
就在越兰亭离开太和观的几日后,承澜也一同沿着阜春谷的山涧往山下集镇而去。
她此去没甚目的,只因大病初愈,春花甚好,据闻集镇上的观音庙甚是灵验,她此去便是为了求一个签。
天枢门弟子不兴占卜之术,但萌动而沁着甜意的女儿心思不在此列。
此事她从未同任何人说过。承澜性子硬,行事直来直去,旖旎与柔性与她太不相衬。
但天枢门忍冬林里的一个莳花弄草的少年是他最为柔性的一个点,这少年眉目俊朗,笑意灿然,他此时也随怀君来到了阜春谷太和观中。
这人正是顾昭。
承澜信手摘了一束山桃花,喜滋滋将之别在自己深紫色的衣襟上,刚行至山口窄道处,忽而见了一个眉目俊朗的小弟子牵着驴迎面走来。
“师姐?”
承澜愣了愣,忙将那山桃花拽了下来。
“师弟。”
顾昭愕然看着她衣襟上的山桃花,旋即灿然一笑,道:“花好看,师姐别取下来。”
承澜迅然红了脸,别过脸,眼看着顾昭领着两头毛驴驮了不少东西费劲地往山上挪,她心生怜意,心下雀跃,小心翼翼藏好的一腔奔流的甜意险些沁出来。
她的甜意化成了对顾昭的休戚与共,她眼看顾昭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心疼得很,遂道:“这是怎么回事?此等小事让门中小弟子经手即可,怎地还劳你跑一趟?”
太和观朱庸观主与天枢门交好,他生怕怀君等人在他的地盘上受委屈,遂大手一挥,乐呵呵又令人专程给天枢门少侠们送了些衣物补给。
至于这交接补给的活计怎地又落到了顾昭的肩膀上,此事便十分说来话长。
“师姐是执剑长老的入室弟子,此等小事自然不会劳烦你。我与你不同。”
这简简单单一句“与你不同”勾起了承澜更为激越的甜意与怜悯。她不敢看他,略有些心虚,心虚之余又怯生生燃起了一股洋洋自得。
这一抹柔情与快意让她容光焕发,但她的容光焕发也足以将一个迷途之中的少年人刺伤以至于卑微,这是许多年后承澜方才悟出来的事。
“那我同你一起去吧,到时候遇了师尊,我也正好可以同他说两句你的好话。”
顾昭闻言,头垂得更低。
二人一路无话,期间承澜心如擂鼓,顾昭面无表情,十分温良恭俭。
承澜的他并非全然不知道,但他假意让自己不去知道。门中小弟子私下相互编排几句本来算不得什么奇怪之事,有人编排承澜“猛如母老虎”,有人编排肖连城“怂如哈巴狗”,到了顾昭这里,众人的话语便又更尖锐了些。
“整整三年蹲在沐夫人处莳花弄草也没弄出个什么名堂,这位小兄弟真乃人中豪杰。”
口出此狂言的小弟子被顾昭揍了一顿。
然而他心里清楚,即便他以武力封住了悠悠众口,悠悠众人的心思他却无论如何也堵不住。
顾昭有着过分好看的眉骨与下颌线,还有后山一花架子紫藤,紫藤下的翩飞的蝴蝶,与蝴蝶间赏花的一群又一群的小师妹。
他的彬彬有礼连沐夫人都其有称赞,但众人的称赞并未为他换来一个更好的机会。门中长老就这么些,长老的入室弟子更是人中龙凤少之又少。他自认天资不俗,行止有度,但他的天分落在了众人眼中便只剩了“讨女人欢心的本事”。
如此尖锐的编排让顾昭一面不得不日日往沐夫人处去,一去又心生怨愤,转而对诸如承澜这般容光焕发的大师姐更为忌惮。
这也是许久之后承澜才想明白的事。
承澜搜肠刮肚地同他说了许多事,顾昭大睁着眼睛,听之即忘。直至二人行至山坳处的一个浅水坑边,他忽然道:“敢问执剑长老可还收人?素来听闻四方闻道会后各长老便会纳新弟子入门,倘若师姐知道些什么,万望赐教。”
承澜的容光焕发渐渐暗淡了下来。
“此事我不知道,”她道:“倘若你有这意思,我找个机会再问问师父。”
顾昭假意不见她的黯然之色,自顾自又问道:“听闻四方成道会有会武会文,师姐曾在众长老面前拔得头筹,实在厉害。你可有何诀窍?我虽不如你聪明,但倘若能得长老青睐,我必……”
“修道路多歧,没有捷径。”
承澜板着脸,僵着脖子,刚走几步,心下不忍,回过头又道:“你若实在紧张,我们可以找个机会到后山切磋两招。你根基不错,运剑的手法确实太局促了些。”
她本是好心,奈何心有愧念的顾昭听了此话,大退一步,挠了挠头,嘿嘿干笑两声,不尴不尬地看着她。
他的欲言又止让承澜小心翼翼的甜意化作了一腔难言的酸涩,而她又素爱将酸涩归功于衣襟上的春花上。
人不如花娇媚,这有什么法子?
她无措地看着那花,取也不是留也不是。
顾昭自知失言,正待出言补救,僵持间,却见映波满头大汗从那窄小而崎岖的山路上一路跑了下来。
“不好了师姐。肖连城师兄和季瑶师妹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