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兰亭懒得同他计较,打了个呵欠,他便又翻箱倒柜,好容易从灶台一角的粗瓷碗中找了两个鸡蛋。
“你吃不吃炒鸡蛋?”
越兰亭瞧得有趣,本想再逗他两句,诸如“若我说不吃你待怎么办”或是“吃些别的好么比如你可有听过一个词叫秀色可餐”,但看他这般认真,她一时不忍,也未曾出言打扰。
临衍小心翼翼地将那鸡蛋打到碗中,又以筷子将蛋液搅匀,行云流水,游刃有余。越兰亭啧啧叹了两声,道:“你这般贤惠,倘若将来天枢门不要你了,本座还能包养你。”
“……把你手旁边的盐给我递一下。”
临衍以手背擦了一把脸,决定回避这个问题。
君子远庖厨,恰好门外一束暖光洒了进来,将他的发丝照得纤细而根根分明,连睫毛都十分纤巧而温柔。
越兰亭咳了一声,心道,克制些,莫要禽兽不如。
她给他递过一个碗,碗中的白色粉末在晨曦的柔光里微微透明。
临衍道:“……盐。这是小粉。”
“……”
“……算了。”
他倾身上前,胳膊圈过越兰亭的后腰取过一个碗。
一点体温一触即逝,他的领子上是皂角与阳光的香,余韵悠长。临衍浑然不觉,低头将鱼片倒入浓稠馥香的白粥里,白腻的鱼片混在白米饭里,如霜泽月明,一派香软。
不是璀璨华灯下的冷香,亦不是瑞脑消金兽里的馥郁甜香,而是滚在粥里,在此间方寸,在当时当刻,在泱泱红尘与烟火气中的早饭的一段香。
越兰亭的心头涌出一股难言之情绪,就如……她想不到以何物作比。
就如母后将一束白玉兰放在她的床头即便她从未有生辰,九重天里也不曾长过白玉兰。
两碗鱼片粥,一盘炒鸡蛋,鸡蛋上撒了葱,油亮莹黄与点点翠意交相辉映。
越兰亭尝了一口,果然大不同,她又偷瞥着他的侧脸,想,如此这般,再禽兽些也情有可原。
临衍端庄而静默地吃完早餐,食不言,明明德,甚是骄矜。
越兰亭将白瓷碗中的粥都喝干了,正胡思乱想之际,许砚之循着味儿一路摸到客房,见二人一人喝粥,一人端茶,一张脸上笑出了灼灼的桃花:“二位这琴瑟和谐……”
临衍瞪了他一眼,许砚之忙一收,正色道:“还是你瑶姑娘厉害,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问出了好些事。”
“什么事?”
“比如这青灯教原来并不来源于北方,而是来源于一个叫王旭勇的菜农啧,一个菜农,又不识字,到底这天降神罚是哪里想出来的。总之,此人不知从何处得了一件宝物,这玩意能使人在一个幻境里见到已逝的亲人,那些庄稼汉和村妇们一个个见后信得不得了,是以越来越多的人为见这东西,纷纷信了他的邪。”
许砚之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入座,临衍看他虽不言明,馋得就要落口水,遂也给他添了半碗粥。
许小公子什么山珍没吃过,一口一抿,啧啧有声,道:“我家这厨子来自闽南,这一手生滚鱼片,当真令人赞叹。你们可还吃得惯?”
“……”
越兰亭轻笑出声,临衍头大如斗,实在懒得在这不必要的问题上纠缠。
他又问道:“你这一堆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许砚之避而不答,道:“这不重要。后来青灯教被一锅端了,剩了些虾兵蟹将乘机反扑倒也不是怪事。然而这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里怎的混进了个妖怪,这可就令我……”
而此故事的另外一半,许砚之没好意思讲。
他那个早些年寡居,常年礼佛的婶婶除了是个信徒,还曾给王旭勇捐过钱。
朝廷点了名地要将青灯教彻底抹干净,许家顾脸,也顾及性命,这事便被偷偷瞒了下去。而那脑子不太好的婶子也被许家圈养在深宅后院中,常人不得见。
季瑶因缘际会之中扰了人家的清梦,那疯疯癫癫的寡妇竟也不恼,扯着季瑶絮絮叨叨了大半柱香。
也就季瑶这样的姑娘能受得了她的胡话,她常年寡居,脾气古怪,这瑶姑娘椒兰一般的人,既不像高门大户的深闺小姐,又没有市井俗气,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许砚之一念至此更是好奇得心痒难耐。
临衍见其避过不言,也不追问,只道:“你方才说的那个宝物又是个怎么回事?”
“这我怎晓得?”
他收了折扇忙凑到临衍跟前,道:“不过你们若要去捉妖降魔,惩奸除恶,可否带我一个?本公子虽修为不如几位,但这一身健硕之身躯,虎豹一般的胆魄,必不会令你们失望。”
临衍顿感头大如斗。
许小公子的主意一贯让人匪夷所思,此事临衍回绝了一次又一次,而他总能在第一百零一次找到时机厚着脸皮再提一次。
许砚之的修为比越兰亭的厨艺还要惨绝人寰,若他出了个什么事,许家老太太怕会找一群人将天枢门生生踏平。
“你怎的有如此想法?行走江湖一事,风餐露宿,朝不保夕,你呆在家里……”
越兰亭话没说完,自己也明白过来。
小公子锦衣玉食,吃惯了山珍,渔樵耕读也别有一番滋味。也即吃多了撑的,救不了。
她一念至此,又笑道:“也不是不行,你若拜入本座门下,我自带你见识山高水远,江湖险恶,如何?”
临衍闻言,一口茶含在嘴里险些没喷出来。
“你?”
许砚之高挑着眉头一脸嫌弃,越兰亭嘿嘿笑了两声,又加了个码:“拜入本座门下,除法器符咒神兵剑谱之外,你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本座也能给你捞过来而且你还可以称他一句师公。”
临衍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许砚之哈哈大笑,拍了拍临衍的肩以示慰问。
他只觉此姑娘实在太有意思,一时乐不可支,断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而倘若他将她的话当了一回事,他若知晓越兰亭所言非虚不出妄语,而自己正错失了一个与神界旧神交好的机会,必能捶胸顿足悔恨得吐血三生晕过去。
这也是后话。
临衍对这二人实在忍无可忍。
门外一个仆役在客房边畏畏缩缩地站了好一会,他见里头的人聊得太欢没好意思进来,恰巧季瑶也敲了敲门,撞了他便将他一起领了进去。
仆役带来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