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兰亭与临衍一同往村子里雇了个马车。
他一回头,只见茅庐山水,桃花鳜鱼,那站在木桥上同他二人欠身告别之人,竟是凤绥。
一路山重水复,往桐州方向北上,此路颠簸,自不必说。
马蹄踏过桐州的青石版街道之时,正是夕阳西下,城墙斑驳之时。
此时照说本应该商贩收摊,农者归家的时候,然而马车一路行来,除偶然撞见一对衙役巡街之外,桐州城里当真是冷冷清清,就连平日里挑着一担小麦饼的老伯也不见了踪影。
越兰亭心下生疑,驾车绕过了许家正门。仆役见二人,忙道:“小公子不在,他去了城郊的明山寺佛塔。瑶姑娘倒是在府里,衍公子可要找她?”
临衍闻言也是好奇,道:“你可知他这是去做什么?”
仆役一听,连声道:“这我哪敢问。”
临衍闻言更奇,一个箭步便往后院中去。天色将晚不晚,他寻遍后院未曾找见季瑶,一个不慎倒是碰见了在马厩之中切磋的肖连城和顾昭。
肖连城辅一见他,“嗷”一嗓子嚎得老槐树上的麻雀都惊飞了起来。师兄二人久别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越兰亭远远看了一眼,自行退避,自顾自往前厅去。
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应付他的同门。小寒山上的孤舟与遥月仿佛是一场缥缈的梦,而今她二人又回到了人间世里,少不得又要面对过多的质询。
临衍小她不少,而她在仙门的名声算不得好,若言及后路,便是流氓如她也并未全然想清楚。
越兰亭往前厅行不到片刻便见了顾昭。彼时顾昭正同许家的婢女一同踢毽子,小巧的鸡毛毽在他的脚踝上惹得一众少女频频喝彩。
顾昭踢得起劲,一不留神,却将那轻巧的鸡毛毽子提到了屋檐上。
“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圆脸的侍女见之咋舌,四顾寻求援手,顾昭朗笑了两声,道:“不慌,这点小事还难得倒我么?”
言罢,他脚尖一提,飞身便往那屋檐上窜去。
越兰亭在一边看得连连惊叹。倘若临衍有他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失了他的小师妹。
她怀抱双臂啧啧长叹,顾昭回过头,见了她,也正十分诧异。
他二人往小寒山去一走大半个月,若说这大半个月里肖卿长老未曾怒发冲冠那是假的。众长老如何列下临衍的罪,这罪过又如何被怀君拦了下来,此事门中小辈不知也不敢问。
但肖卿的一腔怒意坦坦地发泄到了远在桐州的两个小辈弟子身上,他一日三问,每日纸鹤不断,便是一贯好脾气的顾昭也有些吃不消。
“……姑娘,你带师兄回来了啊。”
天枢门人素以为他们一派浩然正气的首座弟子被一个妖孽给拐了,众人对这妖孽多有微词。
顾昭心知这一片微词,也不敢言明,不尴不尬朝越兰亭行了个礼,匆忙收了毽子转身就走。
“你师兄在西厢房,你这是去往何处?”
顾昭不尴不尬揉了揉鼻子,一时也没吱声。他要去姑娘房处还毽子,然而此事说出去毕竟不好听。
他刚走两步,越兰亭嗤笑一声,道:“先别忙去。我也许久不曾玩这东西了,不如你陪我过过招?”
姑娘你还会踢毽子?
这个疑问未曾宣之于口,但越兰亭糟糕到令人发指的技术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行,再来。”
顾昭虽未曾与此人深交,但门中小辈对这姑娘多有提及,是以他虽百般不愿也不得不撑着第一百零一份的耐心把那落入花坛里的毽子给捡回来。
怎地看着人修为不低,踢个毽子竟如要了她的老命一般?
顾昭的一成心思在脚尖上,另九成心思却在越兰亭的身上。此人既修为深厚又同怀君长老素有交情,算辈分来看她还是临衍的长辈。
她同临衍的关系或许也并非门中弟子们揣测的那样不堪。
一个不留神,鸡毛毽子飞过了他的头顶,顾昭忙飞身去抢,越兰亭倒吸一口气,却见那毽子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直越过了许家后院的墙头,凌空划出一个弧度后落到了院墙外头。
越兰亭十分惭愧,也颇有一丝幸灾乐祸。
她撩起袖子刚要翻墙去捡,却听墙的那头传来一声粗噶的骂声:“哪个小兔崽子不长眼的,砸到了老子的孙儿让你偿命!”
紧接着便是孩童的哭喊声与老者的数声辱骂此起彼伏。
越兰亭撑着手臂僵在原地,想了想,怂兮兮又缩了回去。
“丢了个毽子……不打紧吧?”
顾昭一面十分鄙夷此人的恶行,一面也怂兮兮地不敢去捡。正当他二人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之时,那轻巧的鸡毛毽子再次略过了墙头,又被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扔了回来。
小巧的鸡毛毽子落入花坛之中倒朝一边,二人的一腔玩兴也不复方才浓烈。
越兰亭撩起袖子将那小东西捡了起来,顾昭左看右看,轻咳一声,道:“我们明日便会启程回岐山,到时候姑娘也务必保重。”
他既如此说,那即摆明了人家不稀罕她一同跟着回去。
越兰亭挑了挑眉,顾昭心下一惊,又忙道:“并非是我天枢门不好客,实在是四方成道会在即,门中现下忙乱,实在分不出人手招待姑娘。”
她虽不需人家招待,但这般舔着脸跟去也实在太过难看。
越兰亭点了点头,道:“这次往小寒山去实在是意外,否则你师兄早回去了。我也还有些事,回头你若见了怀君长老,劳烦替我告一声歉。”
怀君若是知道她绕开了岐山恐怕能眉开眼笑好几十天。
顾昭不明所以,好生将那鸡毛毽子揣好,刚直起身忽又道:“姑娘既认识怀君长老,想必也对我岐山知之甚多?我听闻姑娘师从北海,他日倘若得空,还请姑娘莫要嫌弃晚辈叨扰。”
他刚一说完,越兰亭笑吟吟照着顾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自古仙门最讲师承,这小子想来也是在天枢门混得甚是不如意,这便转头来为自己铺了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