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岐山谷地往西,行三百里,转南过一条金沙河,便可瞧见祁门镇最高的登临楼的楼顶。
登临楼原也不叫登临楼,叫吹雨楼,取的“山崦笼春,江城吹雨”之意,起名的是个周姓的乡绅。
后因岐山谷地潮湿温润,经年多雨,这吹雨楼的名字实在太过应景,每逢惊蛰,楼头上霹雳啪啪都是水。
最后还是一个李姓知府的小儿子忍无可忍,题了个登临送目挂在吹雨楼上。
是年雨歇风晴,不涝不旱,丰年大足。这登临楼的名字也便因此没有再改。
祁门镇坐落于山脚,由东到西一字排开,正中一条过城河横穿而去,两侧皆有人家。
镇中有个庄子名唤“停云”,本是天枢门前掌门的私产。后来又被人卖给了一个周姓的庄户,此人以另一庄子易之。再后来,这明月庄也便寄到了沐芳的名下。
今日明月庄里来了客人。这人白衣白发,清雅出尘,甚是引人侧目。
他来此的缘由是因着一封信。
本月初的时候他忽然收了一封信。信没有署名,但观这信中字迹,他脸色一黑,恨不能将这封信扔到火堆里。
信中笼统提了几件事,其一便是往生之法。
“往生”二字叫起来温雅,实则断非如此。昔年在九重天地下十八层浊气翻滚之中诞生的魔物便用此法吞噬同类内丹,后此法不知为何流落到了妖族皇室手中。
有趣的是,上一次此法见了天日的时候,却是子陵君怒斩白蛇之时。
淮安王珣的那三条白蛇身上都有往生之法的踪迹,此一事多为推测,做不得真。
但与此相关的另一件事倒做的了真。淮安王以此往生邪法笼络妖界与乘黄,以“阴时阴月”为饵,勾一众邪佞之士上钩。
而他这一张算盘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却是谁都说不准。
第二件事便与天子白玉圭有关。天子白玉圭取材自九重天上的黑山之玉,具镇魂之效。
毕方身藏于四方石碎片之中活了八百多年,倘若神界还留了一人譬如淮安王珣也如毕方一般,苟活于世八百年,那么他既没有天子白玉圭,也没有渡魂术,这魂火衰微之时,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疑点重重,一丝一缕,故事逐渐浮现出了全貌。
淮安王珣藏身四方石碎片八百年,今不知为何,陡然现世,收了乘黄,勾连妖界,直取越兰亭手中的天子白玉圭而来。
妖界经宗晅一役落败,各部分崩离析,不成大统,上神转世是而便成了这勤王之名。
众妖将上天入地寻这所谓“阴时阴月上神的魂力”,殊不知这所谓阴时阴月的谣传,从一开始,便是为了他人做这嫁衣。
一番推论至此,便只剩下了几个疑惑。
其一,淮安王珣现藏身何处,其二,他是否也如毕方一般,手握一块四方石碎片?其三,为何神界无生无死,这转世之说竟落在了临衍的头上?
这最后一事,越兰亭没有提及,但怀君暗自寻思许久,百思不得其解。
他决定登门造访,顺便探一探这群人在明月庄之中在做甚。
惊蛰已过,雨季还没有停歇,不知不觉,临衍几人从天枢门一路逃到此明月庄之中已然安然住了月余。
众人本以为这月余时日应当惊心动魄,实则闲出了鸟。
天枢门起先还假惺惺派人来寻,而后却不知谁又将此事压了下来,祁门镇中的天枢门弟子越发地少,而仙门之中事关天枢门轶事的传言也越发地多。
天枢门弟子上天入地寻着几人,最后还是怀君大手一挥,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之处。祁门镇距天枢门虽近,但这明月庄是沐夫人的私产,挂的沐夫人表姨的名。
是以镇上虽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仙门弟子,也都构不成威胁。
怀君敲了敲门,无人应门。他心下好奇,又敲了敲,门一开,却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与一个光头的小童凑在一起踢毽子。
二小童观之不过三四岁,见怀君,满脸诧异。
怀君也甚诧异,退了两步,抬头看了看门框,又看了看两个孩子。
“……抱歉,走错了。”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季瑶忙道:“长老先别走,这边!”
原来几人住在这明月庄中久不出大门憋得实在生无可恋,许砚之大手一挥,吆喝着隔壁王大婶将两个孩子抱过来玩。
许砚之陪二人踢蹴鞠,季瑶临衍便给众人做饭,一路下来其乐融融,甚至有几分逍遥世外的快意。
“越兰亭呢?”
怀君实在不愿提及此人,放越兰亭同临衍共处一室又实在非他所愿。
季瑶愣了一愣,犹豫片刻,道:“现在不在庄里。她昨日才回来,今天恐怕去了一趟市集。”
她今日特别穿了一套石青色长裙,头发以木簪挽着,脱去天枢门白衫,这一身寻常人家衣饰甚不显眼,即便在祁门镇撞见,别人也不会将她往仙门中人身上联想。
然而与怀君想象中不同的是,越兰亭在庄里倒是没待多久。
自岐山之后,她辗转各地搜集线索,怀君也正寻了个她在的时候才来造访,他讶然四顾,道:“她去市集作甚?”
季瑶犹豫了片刻,他身边那光头小屁孩童声嘹亮,道:“小姐姐和小哥哥去采买去了,还不许我们跟去。”
“……”
怀君脸一沉,季瑶忙道:“没有的事,这是意外,师兄往城里透口气,越兰亭姑娘去办事,他二人是否能撞上都不一定。”
天枢门之事闹得说大不大,季瑶此时也对二人甚是不忍直视。
怀君在门口转了两圈,道:“我还是进屋等着吧,她回来的时候你再告诉我。”
可是等等,为何越兰亭竟是“小姐姐”?
小姐姐越兰亭同临衍确实月余没有说话。
天枢门之事说大不大,越兰亭的惭愧之情如桌子上的一粒白米,有是有,也便无甚要紧。她越是如此,临衍便对其越发不忍直视。
沾了她本已是大道尽失,那日树林之中,他丢了首座弟子令牌,又因一时没有节制,险些令二人回不了头。
所幸越兰亭喝止了片刻,否则按照当时的情形,他还不知该做出什么禽兽不如之事。
怎万事沾了她,沾了妖血,便说小不小,都成了他的催命之咒?
而那日惊怒之下的一举,是出自本心或者气血奔腾之顾,他想不清,理还乱,越想便越觉不忍直视。
既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沾她。临衍如是打算也如是做,越兰亭看在眼里,心头恼怒,寻不到机会,也同他说不通透。
摇摇晃晃的小船之上站这个披着蓑衣的船夫,一宝蓝色衣衫的清俊男子坐在船头,船尾坐了个黑衣服的姑娘。
那姑娘生得好,脾气却不好,方同船上另一对夫妇争了两句,现下翘着个二郎腿,一脸流氓样,时不时瞥一眼那蓝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