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温润,石桥下浮光跃金,静影成壁,临衍结结实实打了个哈欠,活活将这温朗旖旎的夜色吹起了鼻涕泡。
“……”
越兰亭听到他骂了一句脏话,目瞪口呆。
“你方才……?”
临衍低头一咳,道:“回去吧,风冷,总不好带你受凉。”
他的手掌温白如玉,骨节分明,腕骨上凸出来的一块利落干净,有力而温雅。
他牵过她的手。越兰亭小幅度地挣了挣,临衍挑了挑眉,道:“又怎么了?”
“……没事。”
她便这样任他握着,他手掌间的温度出乎意料地灼人。如千家灯火,又比千家灯火更烈几分。
“我白天不是故意的。”越兰亭道。
“嗯?”
临衍脚步一停,越兰亭只顾低头往前走,险些撞在了他的背上。
她已许久不曾服软,甚至有些不大习惯。
越兰亭咬了咬下唇,道:“我……以无辜者的性命要挟你是为不公,以陆轻舟的性命要挟是为不义,这件事,是我错了。对不起。”
夜风出乎意料地和软,临衍放缓了紧绷的脊背,看了她半晌,笑道:“还有呢?”
“……嗯?”
“算了,无妨。”
他刚一转身,越兰亭忙道:“但你师父之事……往日之事不可追,我并不该为这事道歉。”
这次轮到临衍目露诧异。
他淡淡地看着她的眼睛,直撞到了她的眼波里去,越兰亭无畏无惧,坦坦与他对视。
“那时我没有遇见你,也不知自己后来会遇见你。他是一个磊落之人,也是一个心怀苍生的好人,我对他自始至终真心以待,彼此坦诚,并未做何伤天害理之事。在这件事上,你该信我。”
我信,临衍心道。
越兰亭话锋一转,又道:“但此事虽同旁人无关,你确实是无辜受累。这是我该道歉的地方。我并不后悔遇上了他,但这件事情也将你放入了一个进退两难之局,这对你是不公平的。在这一层上,是我对不住你。”
她目光如镜,照得他酝开了一抹浅笑。
临衍虽不常笑,但此时一笑,确实有晴雪初霁,大地回春的温文旭意。
越兰亭看得呆了,临衍摸了摸他的头,道:“不瞒你说,我也辗转反侧了好几日,但却不全因着这事。我小时候曾听师父提起古越国的旧事。他讲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神色尤为古怪,我也并非没有想过自己的生父母是谁。但这期间复杂曲折,确实令我吃惊了好一阵。”
皓月当空,浮光跃金,静影成璧。临衍找了个干净的花台随意坐着,杨柳清风,柳枝曳然如结好了的同心。
他将越兰亭拉到自己身边,思索了片刻,耳根一热,一咬牙,将她拉入怀中。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我娘没留下许多字迹,但我却在想,人世间是否果真只有生与死两条路。她恨宗晅入骨,此恨力透纸背,我闻之亦感悲切。若将我放到她的立场上,我不敢肯定自己能否将这件事处理得更为高明正如后来我想,若我是你,我有神力加持,又有百世之寿,是会更为逍遥自在还是会更为孤独。我想不透,也猜不明白。”
他衣襟上的皂角香气像极了人间的繁花与烟火。
临衍一手揽着她的肩,梳她的发丝,另一手握着她的手,道:“但我越看她留下的东西越觉得,所谓君子之道,同妖血之事,当真没有什么关联。即便我身上流淌着宗晅的血,我也能清晰地明白一件事我断不会成为那样的人。虽然我还不知道自己会成为怎样的人,也不知未来会发生何事,但他此举,有违君子之德,我断不会如此。”
越兰亭仰起头,他的喉结近在咫尺。
“那你会如何?”
他看着她的眉眼,心头一窒,道:“我不知道。”
越兰亭被他逗乐了。临衍也摇头苦笑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诚其心正其意,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此外,我也想尽量对身边之人好一点,毕竟人世无常,有参商这一座大山挡在跟前,其余之事,又算什么事呢?”
“身边之人”闻言,心不平,心不静,心笙摇曳,心下从未这般熨帖与欢喜。
她咬着下唇,也便十分想咬他。
临衍被她看得十分不好意思,低下头道:“这般一想,我也便想到了师父的事。虽说我十分,十分,十分,十分不赞成你的所作所为。”
他瞪了她一眼,甜得咬牙启齿,恨得心生涟漪。
“我若果真如你这般,也必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过得充实。但君子之道行的是我的是非,不是对你的判断。你在遇到我之前,甚至遇到我之后的人生,本该是你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
“你这次又要如何规训我?”
越兰亭咬牙切齿,鼻息间尽是他的暖香味。
“我又哪里敢规训你呀九殿下?”
临衍口上虽如此,心头却巴不得她孺子可教,再不要给他惹出这许多祸端。
他道:“后来我一想,那日情形危险,一触即发,你同师娘又都不是为小情小爱争一口气的女子。此间巧合太多,依着师娘的性子,恐怕也是借你作了幌子,用你昔年之事来护我这妖血之事。这事是我欠你。”
这一个欠字,甜得越兰亭险些齁晕过去。
你既欠我这许多,又要如何还?她还没有开口,临衍倏然俯下身,往她额头上留了一吻。
他道:“你我皆是自由之人。我虽不如你这般自由,但……”
他的一个但字没有说完。长夜太过温和,而时光太短。他吻在了她的鼻尖上。
“我这是心之所向,无往无忌,任何人都强迫不得。”
临衍直视着近在咫尺的越兰亭悄声道:“你是我的选择,听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