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大杂院的,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雷公馆的……心中也是一阵后怕,这要是我没有防备,雷碧春和薛金麟真就是那两具尸体了,那可是两尸三命啊!虽说他们逃过了一劫,但我心中也是气愤难平,回头看时,韩江南恰好尾随而入。我回身关上大门,随后二话不说,照着韩江南脑袋就是一拳。小个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却不敢还手,任凭我殴打。
我怒吼道:“这下是替雷碧春打的!”说着又在脸颊补了一拳:“这下是替薛金麟打的!”接下这一拳后,韩江南再也站立不住,“扑腾”一下摔倒在地。
院子里的人立刻炸开了锅。不明就里的秦素秋、林岩和张雪等人纷纷围了上来。
我拽起倒在地上的小个儿,冲着下巴又是一拳,嘶吼道:“这拳是替他们的孩子打的!”韩江南连挣扎都没挣扎,扑地倒地,不吭一声。
徐牧、那五见势头不对,连忙上前,抱住几乎发了疯的我。秦素秋喊道:“金少,你大白天发什么疯?”
我指着地上的韩江南喊道:“我疯?疯的是他!”
秦素秋道:“两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非要动手啊?”
我道:“你问他!我为什么打他?”韩江南擦掉嘴边的血迹,脸上一阵黯然,低声道:“他们只让我找到雷碧春的藏身地,没说会杀人……”
“你!”我又要扑上去,却被徐牧和那五牢牢架住。
张雪见韩江南被打得皮开肉绽,知道我动了真怒,再打下去的话小个儿都容易出人命,忙喊道:“行啦!”
我咬牙喊着,虽说他们没死,但真的是后怕,莫名的眼泪跟着夺眶而出,“那可是三条人命啊!昨晚还好好的两个人,现在就死啦!”
张雪扶起韩江南,责备道:“小个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韩江南刚一起身,忽然吼了出来:“我糊涂?我有的选吗?熊立威胁我不告诉他就会要大哥的命,我不知道他们会对雷碧春下手的啊。我该怎么办?不管大哥的安危吗?”
我也吼道:“我的死活不用你管,你用三条命换我活下来你以为我会高兴吗?”
其实韩江南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今天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害死了我。若非雷凡力保,我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熊立完全可以拿面目全非的尸体往我身上推。
我漫无目地行走,沿着荒僻的路径,一直来到一条荒无人烟的河边。看着脚下的潺潺流水,默默发呆出神。不一会,林岩缓步走了上来,轻声问道:“真得是因为我?”
我摇了摇头:“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韩江南说得对,仔细想想,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是一个从来不后悔的人,可我现在真得后悔了……”
林岩问道:“后悔认识我吗?”她咬着唇,天真的眼神显得格外无辜。
我眼圈又红了,缓缓道:“不是,是后悔自己自作聪明,为了追你英雄救美的局是我设的,甚至连雷碧春私奔都是我鼓励的,我真的太不是东西了。”
林岩凑到我身边,柔声道:“其实很多事你不能只想坏的,雷碧春虽然死了,但她至少和心爱的人有过完完整整的几日快乐时光。没有徐锡锭被刺,徐锡锭不死可能就会死更多革命军,你更不会有薛金羽这个师父。而没有那个局,你也不会认识我……这世间所有事其实都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你不要过多自责。也别再说后悔了,后悔这两个字,恐怕是人生最没意义的两个字了。”听完林岩一席话,我长长舒了口气。我扭过头,用一种近乎迷惘的眼神望着林岩,任凭林岩轻轻拉起自己的手。
我手心不由自主一紧,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晚上回家后,我收拾心情,天下没有早知道,人生没有后悔药。如果我早知道事情会如此发展,恐怕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开这个头。但是,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
就算没有我,薛金羽也还要刺杀,只不过未必在戏院里动手就算没有我,雷碧春和薛二的事情也早晚要被人揭穿就算没有我,林岩最终也会被不知道哪个男人拐走,那个人有可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富家子弟,也有可能是看似有理想有抱负却一名不文的革命青年……
这世界的所有事都在按部就班的发展和改变,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个人的力量在群体面前微不足道,而我所谓的前程似锦只不过建立在他一厢情愿的幻想中。他真的拥有过他所谓的理想吗?也许吧。
次日吃过午饭后,雷凡命司机开车到郊外的一座灯塔下。这灯塔约有七八层楼高,在当时的上海来说已经算是很高的建筑物了。雷凡率先走上灯塔,背过双手,悠然望向远方。我不明其意,只得跟着雷凡走上灯塔,往脚下看时,只觉得一阵脚软。
雷凡饶有深意地道:“别看脚下,看远处。”
我一抬头,发现雷凡所望的方向正是上海城区的方向。远处,密密麻麻的街道横竖分明,仿佛棋盘上的条条界限,数不清的洋楼广厦屹立其中,如同棋盘上缜密排列的棋子。眼前,就是整个上海滩。在这种鸟瞰的角度下,人几乎比蚂蚁还小,甚至根本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