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还是第一次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对父亲,不禁有些激动,与我握在一起的手上微有汗水。也不知是我的汗水,还是她的。
约翰逊长长舒了口气,用英文告诫道:“万能的天父,我有罪!之前那些中国学生的死并非是我所愿,但确实与我脱不开干系。但这个被毒死的学生我确实不知情。自从罢工以来,我的压力难以想象,不堪重负。因为我终究是大英帝国派往中国的官员,所作所为皆代表帝国的利益。然而,最近这段时间我常做噩梦,寝食难安,总会梦见那些死去的亡灵来找我偿命。我现在已经深深的后悔和自责了,所以我希望仁慈的上帝可以赐予我一份平和……”我和莎拉默默听着,眼神都有些诧异。我的诧异自然是听不懂约翰逊说得一大串一大串的外国话,莎拉的诧异却是想不到父亲当真会因为这件事而良心不安,那看来父亲还有救……
莎拉学着神父的腔调,说道:“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是有机会弥补的。”上帝是宽容的,他会宽恕每一个信徒所犯下的所有的罪,只要你能在上帝面前虔诚忏悔,那你就是有救的。
约翰逊道:“是的,您也知道,我有个好女儿。她尊我爱我,却因不忍看我作恶,而选择将自己的一生献给您。我知道她是希望替我赎罪,我是有罪,但却不该由她来赎。她的母亲去世以后,我把所有的信念都集中到了金钱上,我觉得只有金钱财富可以给我带来安全感。我知道自己敌不过一个贪字。圣徒保罗告诉我们贪财是万恶之根。有人贪恋钱财,就被引诱离了真道……我明白其中的道理却不能自拔。有时觉得自己如同迷途的羔羊一般知道是错的还忍不住要走下去,就像毒瘾一般……希望我主能引导我,帮助我走出黑暗……”
莎拉沉默半晌,缓缓道:“只要你的贪欲不死,上帝就不可能给你想要的平和。”
约翰逊闻言又是叹息,又是摇头,沉默了许久,忽道:“我痛苦就算了,只希望主你可以好好对我的孩子……”说完,匆匆站了起来,快步走出大厅,只留下莎拉和我坐在告解亭里愣愣发呆。
许久,莎拉才跟我解释了两人对话的内容,我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他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坏,至少在他心里你比他自己还重要……”
莎拉点头道:“是吧,我不知道……你能帮帮他吗?”在此时此刻的莎拉眼里,我显然是那棵最大最长的救命稻草。
我道:“我想想办法吧,但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忙。”
“只要可以减少他的罪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莎拉说完,这才发现两人因为之前的仓促而坐一直靠得极为接近,我的温度几乎已经叠加到了她的身上。她嗅着我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一时有些心慌意乱,竟隐隐有一种想把我牢牢抱住的冲动。为了不至于太过失态,她连忙起身,率先离开告解室。我便也起身走了出来。
出门之后,两人都发现对方有些脸红。
……
晚上,韩江南开车载着林岩、王莹来到英租界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内。韩江南让林岩、王莹去占桌,自己从柜台前拿了两瓶水,递给两个女子,说道:“快喝点水吧,喊了一整天嗓子都冒火了,没想到游行革命也是这么过瘾的事。”
林岩对韩江南这个“过瘾”的评论显然颇不以为然,她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道:“你如果看到流血负伤,甚至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同学眼睁睁的就牺牲在你面前,你就不会觉得是过瘾的事了。”
“没关系!”韩江南微微一笑,漫不在乎地道:“你要革命我就陪你革命,你要去哪里我就陪在你身边,就算真是牺牲在你面前,我也觉得值了!”说着,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林岩。
林岩一直在喝水,好半天才注意到齐林的眼神有些异样,连忙扭过头去,刻意回避开韩江南灼热的眼神。
王莹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连忙干咳一声:“哎,你们俩个当我不存在是吧?”扭头看向韩江南:“我问你个事……”
“你说!”韩江南道。
王莹皱眉道:“我听我爸说,金少回来了,做了这次的罢工调节人是不是?”
韩江南一愣,全没聊到王莹会问这个。他看了看林岩,发现林岩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自顾自喝着瓶子里的水,一言不发。对王莹的提问竟似全没听见一般。
韩江南一阵尴尬,点头道:“好像是吧……”
王莹道:“你和他兄弟一场,劝他一句吧,这个活儿挺危险的,搞不好会要了他的命的……”话音未落,林岩手中的瓶子“哗啦”一声在地上,碎了一地。
韩江南、王莹齐齐看向林岩,林岩尴尬地笑了笑:“我没事,你们继续说……”服务员来忙过来收拾地面。
韩江南想了想,说道:“乱世之中,做什么没点危险呢?好好的一个学生都会在牢里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再说大哥他一向福大命大,应该没事的。”这番话既应付了王莹,也安慰了林岩。只不过韩江南隐隐觉得,这王莹似乎有没事找事的嫌疑。她明知道林岩非常忌讳任何关于金少的话题,为何却偏偏在她面前不依不饶的追问?莫非她对金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或者说,她也喜欢金少?没理由啊……
林岩似乎不想再听到我的消息了,扭头问王莹:“王莹,一会儿你去哪里?”
王莹道:“回家啊,还能去哪?”她显然发现韩江南正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自己,便不再谈论关于我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