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哈哈大笑。
她抑制不住自己的笑。
她忽然觉得一切是那么的可笑。
笑得她喘不上气,笑得她干裂的嘴唇崩出了血珠,混杂着她脸庞上的泪滴,她竟似疯了一样。
“苏赫……”她边笑边喘息着说道,“咱们只能这样了,对么……”
“这个时候,哈哈……按照你一惯的做法,是不是,该向我打探你的事儿了?你问我啊,你问啊,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苏赫只是静静的看着怀里的她。
那个充满疯狂之意的她。
苏赫再明白不过,当一个人在这片沙海死地间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希望,就会变得如此癫狂……这似乎就是生命接近终点之前最后的肆意释放……
他漠无表情的,化手为掌,竭尽气力,准确无误的向她的颈后斩下。
……
将她摆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苏赫站起了身。
借着已近朦胧的夜色,他辨别四下的方位,向着远处那一株最为粗壮的红柳独自走去。手里,拄着一根尚余几分硬度的森森腿骨。
“向北……对准两道沙梁的隘口,四十步。”
“顺着沙梁的走向,向西,二十步。”
“再向北,十步……”
他口中轻声默念着,四望周遭认准方位,仔细的丈量着脚步。
不大功夫,他就到了这一片碎石硬滩的边缘处……
他坐下身来,喘息了片刻,抬头望着天幕间隐隐若现的星空。
他怎么也想不到,终就有一天,他竟然会孤身来到此处。
真所谓世事难料。
他摇头轻笑。
……
再次起身,他便使尽气力,用那根枯骨向下挖去。
挖不多深,硬滩之下便又是细沙。
他费力的用枯骨不停的向细沙中左右捅着……
他皱起了眉头,不应该的,确就是这里没错的。
再向外捅了几下,终就碰触到了一处硬物……
……
擦去浮土,苏赫用尽全力挖出来的,是一个封的严严实实的粗瓷坛子。
他小心的揭去封口,掀开瓷盖,顿时酒香四溢。
高昌的葡萄美酒!
这里便是黑风盗往日里纵横荒原的一处存储之地。
他这位黑风,自然是比谁人都清楚。
每一处,皆是他亲自挑选的地点,他当然不会记错。
在这荒原之上,水是存不住的,便唯有存酒。
葡萄美酒却比那些个烧刀子浊酒更为相宜,存之愈久,愈为弥香。
酒汁清澈,富含糖分,正是荒原上物资补给的上佳之选。
……
瓷坛子上,挂着个瓷碗,苏赫取下舀了一碗酒。
也不大口,他只身坐在一旁细细的抿着,不多时胸腹间便泛起一阵阵的暖意。
将歇了片刻,他复又挖出一个陶罐,里面封着些早已干若枯柴一般的肉条。
检出几根,泡在酒碗里。
做完这些,他方自周遭拾了些红柳枝过来,火折子点起篝火,他便在一旁烤着火慢慢的吃喝些东西。
他不着急回到林静姿身旁,且让她独自熟睡着。
他只是一个人在静静的等。
……
等,怕就是这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事儿了。
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想要等的人。
就像阿依夏当初在等他……
苏赫知道她等的有多苦,等的有多无助。
然而世事就是这般无可琢磨……即使他已经竭尽全力,依旧是那般的无奈。
他饮下一口酒,他不禁在想,为了阿依夏,他真的是愿意付出全部么?
他又饮下一口酒,他不禁颓然,他确实不如二哥巴盖乌。
他没有巴盖乌的决然果断,也没有他那般的率真性情……所以那一夜,当他亲耳听到熏醉的二哥愿意抛下一切,舍去继承王位的机会,执意要领礼队前去伺机带她走的当时,他便退缩了。
他究竟是无法直面二哥的勇毅,还是对王位第一次产生了希冀?当他听闻二哥要去带她走的当时,自己心里面有没有感觉到一丝解脱的快意?
苏赫苦笑着握紧了拳头。是的,她有恨他的理由……他也对不起他的二哥……既然无法担当情之重,他却为何要去找她呢,他明知道二哥对阿依夏用情之深……
他甚至到最后也没有勇气告诉二哥,他早已与阿依夏交往了数年之久……
负了她亦负了二哥……苏赫仰面倒在沙地上。
他是黑风,麾下黑风骑悍勇无匹!直面战阵,他一骑当先所向披靡……他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有闲暇认真的思忖这些。
或许,他真该感谢林静姿,感谢老孙头……让他有机会在如此境遇之下真正的认清自己……在雄驹之上,铁甲之内,万军之中的那个自己,其实是胆小懦弱的吧……
便唯有酒。
他又在等什么呢?
一路之上,暗自留下那许多的印记……
他是在等他们来接他回去?
已是废人……
已是废人!
即便回去,他又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