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薇亭。
不是楼,不是阁,也不是坊。
采薇亭,不是翠葳居、潇湘馆这类名流雅士、皇戚高官流连造访的曲高和寡之处。
采薇亭,也不是红袖招、满堂红这类商贩走卒、三教九流常来常往的勾栏瓦舍。
采薇亭是个至俗之所。
俗的富丽堂皇,俗的奢靡荒淫。
出入皆风流,往来尽纨绔。
只要有银子,秦淮八艳、扬州瘦马即刻船载而至,盈盈待客。
只要有银子,葡萄美酒、白水杜康随时冰珠温盂,觥筹奉上。
在采薇亭,银子最大,银子决定了每一位销金客在这里想做的一切。
甚至于,一时兴起,砸塌了这三层楼宇的采薇亭也不是不可以,往来的京畿巡捕绝不会朝这里望上一眼,京兆尹那里也不会有只言片语的案底……只要你赔的起。
因为九门提督钱志的二公子钱四海就是这里的东家,禁军统领郝战的独子郝云天就是这里的股东。
当然没有人会不知道,采薇亭其实是秦王的。
私下里,采薇亭被称秦王萧曜的东府。
之所以不称为东宫,是因为他还不是太子。
……
钱四海,为人四海。
郝云天,义薄云天。
此二人,一胖一瘦,分左右正坐在萧曜的旁侧,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萧曜有些心不在焉的瞅着杯中的那几条惟妙惟肖的小冰鱼,浮沉在血红的葡萄美酒之中,竟似活了也似得。
钱四海凑了过来,“王爷尝尝啊,瞧能瞧出个啥滋味?这高昌的美酒,才到了没几天,咱这可是京城的头一份儿。”
却将水晶杯置于案前,萧曜好像丝毫对此没有兴致。
郝云天抿了一口杯中酒,在这数九冬日的暖屋里,品鉴这透心凉却红似血的域外佳酿,冰火交融,正是恰逢时节。
他冲站在屋角的婆子摆了摆手,“带出去,带出去!这些寻常货色,不必看了。也别在这儿一个一个的往外蹦,上等的,都叫进来走一圈……”
摘下胸前的帕子,捂着嘴角,冲郝云天丢过一个媚眼儿,婆子应了一声,就推推搡搡的将立在屋子当间的姑娘撵了出去。
倚在门旁,探出身子,低声吩咐了几句,她索性便将屋门左右洞开开……
这一回,脚步无声的径直涌进来七八位姑娘。
一个个水灵灵俏生生的站在屋子当间,顿时香风四溢,春意盎然,刹那间地龙的温度都好似旺了几分。
婆子眼睑不敢抬,更不敢看当间儿的秦王一眼,只是冲着郝云天低声道,“江南才过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头面,紧着爷先挑……北里的那几位青楼当家的,就叫他们候着去……”
钱四海眼睛顿时一亮,指着这几位姑娘问道,“扬州瘦马?”
偷着冲圆滚滚的钱四海竖起了大拇指,婆子捏着帕子悄没声的笑道,“可不!今儿头里才下的船,一个个脚都没站稳就给爷送来了……”
当即就觉得两个眼珠子不够使唤的了,钱四海左右瞄过,一指中间那位身量高挑的……
婆子当即腻声道,“姑娘拜客……”
身着烟青色轻衫的姑娘小脚迈出一步,便头也不抬的盈盈下拜,一头柔发似乌云盖顶,黑如墨,亮如漆,随着那纤纤腰肢无风轻扬。
“姑娘往上走。”
她依言行走,风摆杨柳款款走步,腰身婀娜一转,那好似香梨也似的下身微微一拧……当即就叫钱四海无声的咽下一口口水。
看一眼萧曜,郝云天侧过身来,“王爷今日倒没了兴致?”
“有些乏了。”萧曜端起水晶杯,就着亮,复又端瞧着酒中的小冰鱼……
“嗨!这天儿都没黑透呢……乏了?”钱四海说着话,伸手冲屋子当间的瘦马打个旋儿,“去了一遭万佛寺,怎么就丢了魂儿似得?”
“姑娘转身……”
瘦马顺从的挪步到光亮出,此时方撑着柔颈微微探出脸面来……果然是一副若桃花贴面的俊秀瓜子脸……
“还不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豁出去脸面好容易从教坊司把人弄出来……非要送到寺里走一遭……”郝云天斜着眼瞪着钱四海,不悦的低声道。
忙着伸手又点了另一位瘦马,钱四海嘴里打着哈哈,“怎么馊主意了?教坊司出来的能直接弄回到王府里?这传出去,叫王爷的脸面往哪里搁。爷是真喜欢的,安置个外室又不乐意……寺里走一遭,还了俗,便再没了官妓的身份,这才是一等一的好主意!”
“好主意……人都是把生米做成熟饭,你可把美人弄成尼姑了。”郝云天说着便瞪他一眼。
“尼姑……”钱四海偷瞅了眼萧曜,“尼姑怎么了!王爷在府里设个佛堂,迎回来供养着,不照样想干嘛干嘛……”转而咧着嘴角冲郝云天坏笑道,“这净葫芦姑子……你试过?说不准别有一番风味……”
“你怎么净是这些个歪点子,有在府里供养个姑子的?”
“怎么不行!”钱四海一副小眼睛提溜转过,越发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王爷一片孝心,只为思念皇祖母,供个姑子在自家佛堂里天天给祖母烧香礼佛……说到哪儿,这也是天字号的大善!”
萧曜始终无言,闻听他这么说,眼角不由得一挑,杯中佳酿便灌下一口去……
却又神情黯淡下来,他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说的轻巧,这剃了度,想把人从静贤师太眼皮子底下弄出来……谈何容易……”
话已至此,钱四海也暗自咋舌,谁成想这个节骨眼儿上,静贤那个老尼却出了关。
这确实是再棘手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