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张景文此时身处尴尬境地,两父子之间,他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可他觉得国公这话说的实在是过了,“实在是……实在是事发突然……”
确实事发突然。
他已做下了可谓万全之计。
只推演就不下十数遍,势要将萧仲康刺杀当场!
可是,他做下的必杀之局,却是在祭天已毕回程的路上……
是故当日,费劲周折的一应安排,调集的几十名死士,密邀而来的三位隐世大能,机关火器全未发动……
任谁也料想不到,在去程的土地庙前,便突然出现了二十多名刺客,更杀出了南巫东隐两大高手!
勿论这是何人所为,论其计策之粗鄙在张景文眼中根本不值一晒,然则只这份突然和果决却令他动容。竟以行刺景帝为引……谁人设计,居然有如此之胆魄!
当时他混在人群中,数次目视严国公,以咨是否借力发动,乘乱拿下萧仲康的枭首!
然则严守臣始终不动声色,意欲静观其变。
谁也未料想,二公子竟然按捺不住,横空祭出那一剑……
……
他颓然自责道,“国公爷,景文之过也!怪就怪我未将一应安排向二公子合盘托出,否则……又何至于此……”
“本就数次严令他不得染指此事,张先生有何过错。”严守臣踏步至塌前,看到病榻上面容憔悴的次子,不由得胸中一滞,缓了口气,这才说道,“好好将养身体……就此废人一个也罢,就在你母亲膝前尽孝吧。”
“儿……心有不甘!”严俊卿挣扎着起身道,“萧老贼只手遮天……阻塞言路,辅……辅政之后贪墨成狂,庸才当道,朝政废弛……如今社稷崩坏民不聊生,非父亲之过!”张口哇的又喷出一股血箭,“当时……时机稍纵即逝,萧贼人人得而诛之……”严俊卿满口是血的嘶吼道。
严守臣摇头轻叹,亲手拿起帕巾,替他擦拭着唇口血迹,“痴儿……”
“儿替父亲不忿!”严俊卿硬撑着身子,“范文哲虽资质平平,可他专精刑文律法,尚书位上这么多年未有一桩冤假错案……京兆尹王会虽一贯趋炎附势,却在任上兢兢业业、左右周旋保得京师多年无恙……父亲说过,用人用其善也,此二人职任上何罪之有……今上……今上……”
见得严俊卿情绪激荡之下又大口的呕血不止,张景文情急之下一掌抵在其后心之处拼力用内息度之……
“住口!不要再说了!”严守臣低喝一声。
“今上忌惮父亲如斯,何不干脆降旨诛我严氏九族!儿定随父亲面北授首,绝无怨言!”严俊卿嘶声言毕,当即便仰面昏厥了过去。
……
养心殿,西暖阁。
地龙温煦,金兽吐瑞,阁内暗香缭袅。
勤政亲贤额匾之下,萧鸿辰手持卷册,倚榻而坐。
他的视线越过手中史记吕不韦列传,望向榻前恭立许久的萧曜,冷言道,“你说什么?”
“父皇……献王在殿外侯传。”萧曜垂首道。
冷哼一声,萧鸿辰将卷册掷在侧案上,“这是素日给多了你脸面?圈禁未除,他怎敢入宫觐见?”
萧曜当即跪倒,“臣有罪。献王闻听祭天当日有宵小之徒惊了圣驾,唯恐陛下有恙几日里寝食难安。已是数次央求臣弟一同进宫面圣,欲亲眼见得天颜安妥……此权权赤子心,儿臣实难拒绝。”
“不见!”
萧曜也不起身,只抬头上望一眼,“父皇……”
他旋即改口道一声,“父亲!”
闻声,萧鸿辰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他自一旁拾起卷册,无声的快速翻过两页,“也罢,且看看他有什么好说的。你退出去,让他一人来见。”
……
闻听外间那断续的轻咳声响起,萧鸿辰盯在册页上的眼眉便是一蹙,印堂间的川纹隐隐浮现。
方进得门来,尚未到近前,献王萧逸一身繁缛紫服在身,远远跪倒在门槛处,“臣……咳咳……”他也不敢抚手捂嘴,只竭力的吞咽一口止住咳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萧鸿辰瞥一眼堂下萧逸那微微抖动的瘦削肩头,恍惚间他竟记不起究竟已是多少年未见自己这位皇长子。
望见他撑在地上那双苍白枯瘦的手指,萧鸿辰低声道,“抬起头来。”
……
他不会记错萧逸的年岁,时年三十有八,此时看到他依旧是那副面带菜色眼窝深陷的痨病鬼模样,竟已似人到中年……
手中卷册不自觉被他捏得吱吱声响。
他拿手点指榻前的锦凳,“坐。”
萧逸起身,侧立在一旁,躬身道,“罪臣不敢僭越。陛下驾前安有臣的座处……但见得陛下在皇天护佑之下春秋隆盛依旧,臣便心安了。”
萧鸿辰不置可否的望着他,问道,“这些年,你身子可好些了?”
“臣不敢劳父皇费心……咳咳……罪臣旧疾难除,已是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