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竖子,切莫妄自菲薄!”严守臣将铁壶墩在泥炉上,当即厉声呵斥道。
“二舅……”萧曜终就改了称呼。
“你为天资所限,实非惊才绝艳之辈。虽算不得自强刚毅,却也不是心性软糯之徒。平心而论,我观你亦有二十载,抛却皇子之身,你实在不外乎一介普通人尔……”
萧曜叹一口气,“我亦时常自度之,诚如二舅所言。”
严守臣亦为之深叹,“正因为你资质平平,所以你才能兼听善言。能自度之,便不会刚愎自负。欲为储君,你踏遍六部……知民苦,晓政律,能做出应有的判断,从不偏听偏信,这才真正是明君之姿啊!”
萧曜愧然,“二舅此乃过誉妄言了……”
“非也……且不论史,只观夏朝。若论惊才绝艳,这世间还有能堪比圣上的么?他的诗书画字,随意哪一样拿出来,不是惊世之姿,又如何?若论刚毅果敢,夏二世,太宗的雄才伟略谁又能比?举全国之兵,马踏漠南欲立不世之功勋,结果怎样?”
萧曜依旧有所不解,“却不知国公为何要在今年年节的朝仪上议立储位?对此,我始终不明白……难道不该先论婚嫁,联姻重臣借以岳丈之势徐徐图之?”
“应该。”严守臣断然道,“前文渊阁大学士吕方吕静亭之女,兵部尚书齐甄之女,包括左都御史梁广正之女皆是待嫁闺中,均可谓王妃上佳之选。”
“然则?”萧曜越发的不明白了。
严守臣已重续暖茶一盏,搁在萧曜近前,“然则有些事,事发突然……之所以在正旦朝仪奏议储君之事……”他惨然一笑,“我这身子,已然是不堪用了。”
萧曜大惊之下,猛然起身,拂袖之际便碰翻了茶盏,“国公……二舅!你的身子怎么了?!”
抬臂示意他莫要慌张,坐下说话,严守臣面上笑容未敛,“算是旧疾吧……自少时便肠胃虚弱,这半年愈发不济了……时常腹中绞痛难当,彻夜难眠,便中带血已有数月之久,府中医师调理了多时……按他诊断,如无意外怕就是半年一年的光景……已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萧曜如何能坐的下。
严守臣这番云淡风轻的言语却在他耳边好似一道惊雷炸响。
“庸医!二舅……可请御医看过?宁神医如何说?!”萧曜紧张异常的连声问道。
严守臣镇定自若的像是在言及旁人生死一般,“生老病死寻常事尔,何必惊慌做那妇人之态。难不成,你还真信万寿无疆,与天地同寿?况且,我的病怎能让一干御医知晓……那岂不是等于让天下尽知了。”他随即放低了声量,“此事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甚至府中替我把脉诊治的医师也已经被料理干净了。”
“那谁人能替二舅医治?勿论是谁,我私下里找来!”
“无需。也不必再言说此事,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的。”
脑海中电光闪过,萧曜猛然间便想起了什么……
他的身子不禁暗自发抖。
“二舅……还是在每日食瓜?!南瓜性凉……最是阴寒之物……”
盘磨着手中杯盏,严守臣漠然道,“君赐何敢辞,自然是每日不能轻忘雨露雷霆。”
“父皇知道二舅素有肠胃之疾?!”萧曜哑然声道。
“我与他年少相识,旧日甚为捻熟……他自然是清楚的。”严守臣淡淡的言道,“曾经在太子府邸,便因为我案前一盏凉茶,他便当即杖毙过一名下人。”
他长叹一声,“只不过,今时已非往日。”
萧曜当即便跌坐于椅凳之上……
书房之内,只闻铁壶于泥炉之上的突突水声。
久无言语。
拿衣袖拭过眼底,萧曜戚声低叹,“二舅要我如何做。”
“你什么也无需做。”严守臣声量如常,平稳如一潭秋水波澜不惊,“甚至今日之后,我这府中你也切莫踏足。我与你再不会私下相见……勿论今后发生了些什么,你只需记得,二舅所作所为只为你好便是。”
至此,严守臣微阖双目,轻声道,“待我百年之后,你只需在我灵前一叩三炷香,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