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节 画廊(2 / 2)山水别院情理史首页

“妹妹你到哪儿了?可需要我去接你?”她的语气轻快,完全没有责备的成分。

我马上解释说我就要到了,只需要几分钟时间就到她的店里,所以完全不需要她来接我。挂掉电话,我一路小跑,到了门口又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装作轻轻松松的样子踏进了楚红姐姐的“他她画廊”。

她热情地接待了我,询问我路上是否一切顺利,问我地方是否好找。然后,按照我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她开始带着我参观画廊里的众多绘画作品,并恰如其分地做出一些讲解。

画廊里的作品,一开始,以人物肖像画为主,比如少数民族的孩子与几乎和他一样大的狗儿并排站着,比如许多穿红戴绿由此可判断亦是少数民族的老妇扎堆说话做手工的样子,这些画我说不上特别喜欢,但也不讨厌,私底下觉得它们可能出自同一位画家之手。再往前走,有许多极静谧的风景画。静谧,这就是我看见这些画时的感觉,画中的树也好、阳光也好,仿佛都有一种高深莫测的引力,将一切的烦躁都沉到了水底,使之安静地休眠过去了。我在这样的一幅画前面站了很久,自己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完全不得而知,等到醒过来时,脸颊竟然湿湿的——这在我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这期间,楚红姐姐一直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继续往前,看到了别的种类的作品,有我喜欢的,也有无感的,但都不如那副静谧的森林那么令我动容。我得承认,在此之前,我对绘画一无所知虽然是艺术生,但艺术毕竟是很广阔的一个领域。但是,我在第一次去楚红姐姐的画廊时,就找到了最爱的画。而那幅画,在见证了我与楚红姐姐的相互扶持之后,现在还挂在我的家里。这是多么美妙的缘分啊——把那画作为我们的定情信物来看待,我想她同我一样不会介意。

参观完之后,又在画廊里聊了一会儿天,等到太阳不再高高悬挂在天空中的时候,楚红姐姐领我去了旁边的一家轻食店。

在此之前,我就留意到了,一种叫做“轻食店”的小餐厅正在流行起来,实际上,就在我所住的地方附近,也就是学校门口的小吃街上就新开了一家。那家店我没有进去过,但是每次路过都能听到里面播放的轻柔的音乐——总是轻柔而欢快的纯音乐——踏着这种音乐行走在夏日的林荫道上,确系令人愉快的事情。听偶尔一起去食堂吃饭的几个女孩说起过,褒贬不一,有人说食材有机新鲜,还原了食物本身的味道听到这句我就没有兴趣去尝试了,因为我几乎是嗜辣如命的,也有人说分量小,价格贵,根本吃不饱。

总之,在此之前,我虽对轻食店有些许了解,但到底没有亲自体验过。只要没有亲身体验过,就是没有发言权的。

楚红姐姐并非一意孤行,而是向我征询过意见再做决定的。她先说起自己步入中年之后,在体重控制方面如何步履维艰,并表达了对我的苗条身材的羡慕这是客套话,我固然听得出来,也还是难掩心中的狂喜。她询问了我一些控制体重的注意事项,我便把课堂上学过的一些东西简单地罗列出来。我的答案是否令她满意,我想很难说,毕竟我自己也觉察到了其中的支离破碎。

然后她问我晚餐去轻食店可好,我虽想起了在楚教授家“享用”的寡淡无味的饭菜,但还是礼貌地表示了同意——上下文并不允许我做出非议。实际上,就算上下文允许,我也不会那么做。然后楚红姐姐“失陪”了片刻,我隐约听到了她打电话不知道是订餐还是定位子的声音。她回来之后,我们又聊了十分钟左右,就由她引着我步行向那家店走去了。

这里是热闹的商业区,黄昏时分比起白天行人更多了。锁上门之后,楚红姐姐很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就好像她第一次见我使那样,就连我的心也被她的手心温暖了。

晚餐大抵轻松愉快,店员十分热络,一眼可知楚红姐姐是他们家的常客。我们被引到了店铺深处的双人小卡桌边坐下,随即端上了的食物是楚红姐姐在电话里点好的。全都色彩鲜艳是食材本身的颜色,口感新鲜。我尝了一口蔬菜沙拉中的小番茄,顿时怀疑自己刚刚吃到嘴里的是否真的是番茄,还是说自己以往吃的并非真的番茄——这就是有机与新鲜的奥秘。当我的内心宛如波澜一般的时候,楚红姐姐面带微笑着坐在我的对面,享用着她自己的那份食物。

美食当前,言语似乎成了多余的东西。

“我经常在这里吃晚饭。”是楚红姐姐轻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店里很安静,虽然厨房就在不远处,但一点儿锅碗瓢盆的声音也听不到。楚红姐姐的音量很小,但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我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你经常一个人吃晚饭吗?”我的问题里夹着我的小心思,如果她总是一个人吃晚饭,那她就是独自生活咯?还有什么比发现喜欢的人身边的位置空着更让人期待的事情呢?

“是。每天傍晚画廊关门之后,就来这里吃晚饭。吃完如果要采购些什么,就在附近逛一逛,然后再开车回家。”不知道是轻松的环境还是可口的食物起到了作用,她一下子说了好多自己的情况。

“那还挺方便的。”我附和了一句,赶快在脑袋里搜刮接下来的话题。“你在家不做饭吗?”我记起了在楚教授家吃到的“老人餐”——应该是出自楚红姐姐之手,不是吗?

“做饭自然是要做的,一日三餐差不多都自己动手,每天晚上还需准备好次日早饭的材料,这样第二天早上就可以从容些。”这话中前后的矛盾之处我一下子就觉察到了,眉头想必不受控制地挤到了一起,她似乎也觉察到了,耸耸肩十分无奈地说:“我家还有两个孩子来着,就算我自己在这里吃过晚饭了回家还需要给他们做饭。早饭倒是做三份,吃完之后送孩子们去学校,我就来画廊开张啦。”她的解释使我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两个孩子?三份早饭?那么她的丈夫呢?孩子们的爸爸哪儿去了呢?我虽然为发现她已有自己的家庭和失望,但又为这其中的“漏洞”——感觉就像几乎窒息的人最后的通风口、幽闭小黑屋的人在屋顶上看到的小小的天窗——所紧紧撅住,急欲一谈究竟。

她满足了我的好奇心,进一步解释道:“我与前夫已经离异好几年了,两个孩子都由我照顾。”

“那你有再婚的打算吗?”我问出了一个以我们的相识程度不该我问的问题,问题出口已覆水难收。

“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她莞尔一笑,将注意力转移回自己面前的餐盘,结束了这场重度涉及个人隐私的话题。

往后,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年龄——虽然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但她实际上已年近四十了,差一点儿就是两个我。我并不十分介意她的年龄,但我在此之前从未考虑过孩子还是两个!存在的可能性。我自己以前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后来长成了一个不喜欢小孩的大人,直到现在成了个不喜欢小孩的老太太多多少少有点怪异。

总之,得知关于她的这些事情,使我陷入了苦恼的情绪之中。因为她的自身,就在不远处散发着微光吸引着我,而所谓的前夫也好孩子也好,大概是微光身后的阴影,暗藏着令我不安的不确定性。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否放下心防向她靠近呢?当然,后来我做到了,不过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来积蓄勇气和力量。要知道,我可是刚刚才从失去光的苦痛中站立起来啊!

饭毕,她开车送我回去。她的车,单从外观上来看也是符合她在我心中的形象的,白色的小车,干干净净的。车里也干干净净,如果不是副驾驶座位面前的台子上摆着一瓶香氛桂花味的,我很喜欢,简直就像是新买的车。当然,我越尽力无视后排那个庞大的儿童安全座椅和上面被一本正经地捆在安全带下面的粉红色hello kitty 毛绒玩具,“两个孩子”的形象就越在我闹钟乱转。我的心里乱得很,连下车之后有没有好好道谢和道别都记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