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河的脸色瞬间煞白,“你说什么?”
何硕嘘了一声,“这是我的小秘密,你可别告诉警察哦。毕竟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我也不容易。哦对了,前段时间我的毕业论文不是写好了嘛,拿去给杨教授看了,你猜他说什么?”
没等林星河追问,何硕就接着说:“他给我拿了一份你的毕业答辩论文,叫我回去好好看看,学习专业术语的使用。哈哈,哈哈哈哈,他叫我跟你学习专业术语的使用!我呸!从小到大,我最恨跟你比较了,比样貌,比成绩,比专业,比导师……我早就受够了!”
林星河的眼泪沾湿了纱布,“何硕,你就这么恨我?”
何硕说:“不啊,我不恨你啊,我有什么必要去恨一个瞎子呢,我恨的是那些总是拿我跟你作比较的人。不过这下好了,从今往后再也没什么好比的了,咱们俩的耳根都能清静了。”
……
仿佛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梦魇,林星河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刺鼻的硫酸气味,还有何硕触摸他时令他作呕的恶心感。
之后林星河报了警,何硕也被带去调查问讯,可终究是因为证据不足,加上实验室的研究员都为何硕作证而不了了之。
出院以后,林星河被接回了家。当天晚上继母就哭闹起来,在卧室里骂林星河没良心,骂他眼睛瞎了不痛快就诬赖自己的弟弟。继母难当,白眼儿狼的继母顶顶难当。
林星河坐在床头沉默地听着,嘴唇动了几次,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过了一会儿他爸爸进来了,对他说:“你阿姨刀子嘴豆腐心,要是听到了什么别往心里去。”
林星河喊了一声爸爸,门却砰地关上了。
饭桌上,何硕笑嘻嘻地告诉林星河,今晚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鱼。可林星河看不见,也没人帮他夹菜,他只能在距离自己最近的碟子里随便夹两下。
他夹空了,他的面前并没有摆放菜碟。
兴许是他那粗心的爸爸终于知道关注瞎眼的儿子了,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糖醋鱼,还说他最近瘦了,要多吃点。林星河沉默点头,筷子戳进碗里,鱼刺却把嘴唇扎出了血。
继母埋怨林培大意,眼睛看不见的人就不适合吃鱼,然后往林星河脚边踢了垃圾桶,叫他别把鱼刺吐在桌子上,防止弄到菜碟里。
垃圾桶撞了腿,林星河得以找准位置,开始剥鱼刺。有时候刺太细小,他就用手捏出来,摸索垃圾桶的边沿丢进去。饶是如此,这顿饭吃完之后还是被继母叨念满地狼藉。
临睡前,何硕端了一盆洗脚水来。林星河不接受,叫他以后不要随便进入自己的卧室。何硕也不在意,反倒心情很好地哼着歌,握住林星河的脚腕,给他脱鞋脱袜。
那双手就像镣铐,冰冷,强硬。水却很烫,林星河被攥着脚腕埋进去,立即又被烫得蜷缩回来。
何硕哈哈大笑,手指抚摸过他的脚背,说:“哥,你皮肤真细,才烫了一下就红成这样,可惜你看不见。还记得小时候么,楼下婆婆老夸你白,说你模样可劲儿随着你的亲妈。啧,我真想见一见那位大美人,怎么能生出你这么好看的儿子?哎,她要是还活着就好了。话说回来,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听说跟你有关系?”
“你闭嘴!闭嘴!”林星河被触到了心底的至伤至痛,歇斯底里,“你滚出去,我不许你再提我妈妈,你不许提她!”
何硕连连作揖,“好好好,不提就不提呗,这么凶干嘛呀。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能忍,还是有底线的嘛。来来,接着洗脚。”
冰冷的手指像蠕虫一样在脚背上爬动,林星河终于撑不住了,弯腰吐了出来。他叫何硕放开,何硕笑着答应,却忽然打翻了那盆热水。
“哥,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你眼睛看不见了我也很难过,我真的只是想帮你呀!”
叫喊声引来了客厅的夫妻俩,这次是真正的满地狼藉,那出继母难当的老旧戏码不够唱了。
出院之后的第十五天,林星河戴上了墨镜,独自打车去了种子中心。他等不到捐赠,做不了修复手术,只能暂时离开岗位。
他打算把那些还没用上的实验数据留在单位,要是能帮别人整理出一两篇论文也不枉费自己半年的心血。可当他扶着盲杖踏上那层楼时,自修室里为何硕打抱不平的声音彻底压垮了他的脊梁。
“小硕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林星河一定是误会了!”
“还说呢,上次民警来调查,我都恨自己只长了一张嘴,不能替小硕解释清楚。小硕,虽然你哥挺惨的,但咱该说清楚的还是得说,不能总让你一个人受委屈吧。”
“听说你给他端洗脚水还被他故意踢翻了?要我说,你就少管他的事,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冷静去。”
“师兄师姐都别这么说啦,我哥只是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他,也会耐心等他,总有一天他会想通的。”
“哎,小硕你就是心眼儿太好,却不知道好心未必能换来好报,软柿子就是容易招人捏的。”
……
林星河怎么都想不明白,从做毕业课题到成为一名实验员,来种子中心也快两年了,却比不过何硕的几次讨好卖乖。
他虽不精通人情世故,但也从没得罪过谁,独自发表的论文也往二三作者位上填过他们的名字,杨教授夸他国外文献看得透彻,他也从不吝啬把自己的翻译稿分给大家参考。
最后,就得到了这样的结局?
错了,真的是错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是靠真诚就足够的,当你开始拔尖儿时,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林星河伤心,愤怒,压抑得快要爆炸,摸索进自修室,掀翻了手头能碰到的所有物品,又当着他们的面撕碎了记录本。
他不要了,也不会再回来了,他的实验数据宁愿烧成灰烬也不要再给这些人看一个字。
盲杖敲击着地面,哒哒哒哒哒,是他留给种子中心最后的声音。
他抱着自己的电脑离开了学校,孤独无依地站在马路边上。世界如此喧嚣,脚步匆匆忙忙,仿佛人人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
唯独他,眼前一片黑沉,心中一片茫然。
下一秒,耳边响起了急刹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