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石乃七子山神仙身所化,于我一族是神圣的象征,亦是我们的守护石。
六百年来,雪石一直安安静静地立在银杏树旁,风吹雨淋都完好无损。现在却因猱妖一句毫无根由之言,便将我们的信奉之物毁于一旦,实在可恶至极。
我霍地扭过身子,朝正在毁树碎石之人声嘶力竭地吼道:“住手,你们通通给我住手。衣冠楚楚,却行同狗彘。”
说话间,我挣扎着自地上站起,不顾越收越紧几乎要嵌进我皮肉里的铁索,几步跳至已经破出无数道裂痕的雪石旁,置身于寒光森森的斧刃之下,倾身护住雪石,凶煞煞地睇睨着一众手执屠刀之人。
若非我身陷羁缠,定马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找死。”雪石前,一名身泛血腥之气的莽汉怒骂一句后,挥斧就要朝我砍来。
我挺直脖子,目携烈火,瞪眼瞋视,未有一星半点的惧意。
“最好能一刀结果了我,否则,一旦我脱身出来,势必拿你们的血来祭我族亡魂,所以,”我死死盯着欲落斧之人,“你的动作最好利落一点,也祈祷你手上的斧子够快,不然,哪怕我还有一口气在,定将这乾坤给扭转。”
持斧之人当即一怔,斧子在离我尚有两寸之距时陡然停下,下巴尖挂起的一滴汗珠摇摇欲坠。而其他人亦乱了心神,脚下凝立的步子都不禁一松。
我乘势放声一激:“来,砍下来,就往我头上砍,千万别手下留情。昨夜是怎么虐杀我族人的,现在重新做一遍,也好叫我学一学,免得我报仇之时用错了法子,慢怠了你。”
莽汉栗栗危惧地转过头,张口结舌地道:“道……道长……这……这……这……”
猱妖沉声一喝:“好狂的口气,有贫道在此,岂容你胡作非为。”
一番义正辞严后,猱妖霍然提手,绚练地自襟里摘出一张黄符,携着强大的妖气,猛地朝我掷来。
猱妖嘴里念念有词,而黄符则犹如一片被俊风卷起的枯叶,蓦地一下,打在我背上。
若换作平日,我早已身轻如燕地躲开,而此时,缚手缚脚之下,只能硬生生受住。
我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地忍受着黄符施加于我的挫骨碾肉之痛,自心腑涌上的鲜血被我挡在嘴里,而后一口咽回。我极尽全力地保持着面色不改,若无其事地看着猱妖,随后勉力扯开一笑,讽刺道:“你也只有这点本事了。”
猱妖当即反唇相讥:“本事不在于多少,关键时刻有用就成。你本事再多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落在了贫道的手里。莫再口出狂言,以免传为笑柄,丢了穿山甲一族的脸面。”
“哈哈哈哈……道长不愧是通天高道,这区区小妖哪里是道长的对手,纯属不自量力。”
“可不是吗,胆敢在道长跟前为非作歹,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尝了苦果后就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了,与其垂死挣扎,不如老实待着,到时候也叫你死得痛快些。”
“哈哈哈哈……”
对于这些吹捧,猱妖显得极为受用。
众人用尽了难听的言语对我落井下石,而我在他们面前俨然成了个以卵击石的笑话。
然则,这些人却浑然不知,令之百般敬重的除魔英雄,很快便会成为索命妖魔。
我满不在意地哼了哼,“笑吧,你们尽情地笑吧,也没几时可笑了。”
一人歇手相询:“此话怎讲?”
未及我继续枉费唇舌地揭穿猱妖的真面目,他已经略显不耐地开始催促:“莫管此妖之言,砍掉妖树、除去妖石才是当务之急,再耽搁不得。”猱妖边说便予风圈施法,将我拖离雪石。
我拼死顽抗,最终还是没能抵过风圈的钳制,强行被掣至一旁。
疑似此队的领头之人道:“兄弟们,咱们听道长的,这就干。”
诸人齐声相应:“行咧。”
话一落,众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挖掘锤打。
猱妖虽急切地想要放出黑风,却又大费周章地假手于人去砍树碎石,恐怕是他自己无法亲自动手。
倒也不奇怪,银杏树和雪石终究是灵物,原来这猱妖也有忌惮。
只是,一众人正蒙在鼓里,一心以为面前这个身着道袍的道士是来行斩妖除魔之事,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了猱妖的圈套里。
除妖之人实为救妖而来,而怕妖的这会儿却正行救妖之事,倒不知是谁闹出的笑话更为可笑,更为可恨,也更为可悲。
我坐在地上不言不语,冷眼看着一众人眈眈逐逐的神情,像是一群饿虎饥鹰,正满嘴鲜血地啃食刚刚捕获的猎物。
银杏爷爷自始至终都未再出声,我眼里逐渐腾起秋雾,春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心中酸楚难当,终归是扛不住了。
这世上哪有善报可言,我们一直恪守正道,从未生出过半分害人之心,可到头来却落得个被无情残杀的下场。
人心云谲波诡,永远琢磨不透。
怨恨和不甘犹如一道铁鞭,一下一下狠狠笞在我心上。而我此刻却好比笼中囚鸟,束手无策,只能像块冷硬之石,干干地坐在这里,亲眼目睹着一场人性的狼藉。
我动了动唇,哽咽着喊道:“爷爷,你快醒来看看,看看你一直守护的地方,看看你一直守护的人,看看他们此时此刻的模样,你还会义无反顾地坚守自己当初的信念吗?”
我饮泪的哭喊并未得到任何相对的回应,而那些人更是将我当作一个朽棘不雕的怪物看待,我悲愤地难以自拔,垂下首,不愿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脸上的神情,抽泣良久,声若浮丝地道:“爷爷,你快醒来吧,快醒来吧。”
此时,一个让我恨不得将他撕碎的声音传入我耳中:“省着点力气,别以为这就完了,后面还有更精彩的戏在等着你。”
我抬眼瞪他,忽听“空”的一声,一片亢奋的欢呼随之响起。
有人激动地喊道:“道长,道长,你快来看看,树妖的玄根被我们挖到了。”
我猛一抬头,只见两丈来高的银杏树此时已被拦脚斩断。
糙老的树皮上裂痕交错,断口处满布新创,一条条,一道道,深可见白。乱泥四堆的树基之心处,连着一小段泛有淡淡金光的树根,那便是银杏树的玄根。
这些人当真是丧心病狂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玄根乃灵树之基,心脉之所在,根在树存,根毁树亡,他们这是要杀了银杏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