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零一一、出宫与出阁(2 / 2)洗花沃雪首页

孟窅心知,名义上齐姜是服侍她的人,实则老祖宗不放心她的规矩,找个眼线耳报神震慑她来是真。长者赐,不敢辞。她老老实实收下,大抵因为自己不经事,对做侧妃一事心里没底,平日里倒也十分尊重齐姜。

光阴似箭,转瞬就到了出嫁的日子。老太太亲自为孟窅梳头添妆,嘴里念念有词。因是为妾,嫁衣只用的海棠红遍地锦绣妆花缎,绣着寓意吉祥的榴花。小谢氏比着女儿的身量,亲手裁剪,选的对襟窄袖束腰的样式,隆重里又显三分轻盈。

喜娘扶着孟窅起身,就要拜别父母,孟窅的眼泪一下落成两行。

“姑娘是有大福气的,欢喜还来不及呢!”

“可不能红眼睛,妆花了不说,要坏福分的。”这是老祖宗,也只有她敢说。旁人哪个敢提,必要被骂一回。大喜的日子里,一切不好的字眼都要避讳。

众人围着她哄,小谢氏自己红着眼睛,强扯了笑给她补眼角的粉。红红的盖头罩住了孟窅的视野,留下一片氤氲。她捧着宝瓶,仿佛牵线木偶般由喜娘牵引着,听从礼官的宣唱一时拜一时跪,唯恐行差踏错。

早起只喝了一碗甜汤,怕晕了口脂,小谢氏只象征性喂了两勺。轿子悠悠摆晃,她在狭小的红色空间里晕头转向,各式吉祥话和恭维话都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哄笑声里,轿帘下突然闯进一只脚,更确切的说,是一只红色的靴子。孟窅惊得险些跳起来,手里一松险些把怀里的宝瓶丢出去,幸好她还有一丝清明,赶忙又抱紧了。

靖王娶妃时,因急着为朝阳遮丑,诸事仓促潦草。李家又是那样的人家,连嫁妆都是淑妃绕着弯填补的。这一回,桓康铁了心要补偿儿子,虽是纳娶侧妃,也不比宁王少费工夫。兼之,又有梁王的绯闻在前,桓康更需要一场声势浩荡的美事来吸引民众的目光。内务府便是在三日前才匆忙接旨,再将对靖王侧妃的恩赏加厚三分。且不说外人如何看待,崇仪自嘲了番,自己莫不是与婚嫁犯冲,回回都要出些不一样的缘故。另有淑妃把李王妃召进宫好生开导劝慰了一番。

靖王府内,礼部和吏部的官员来了泰半,有靖王请来的,更有大王派来撑场面的。于是,靖王遭罪了。待他在席间转过一圈,被人结结实实灌下一肚子酒水,不带参假的。此刻脸上潮红一片,脚下虚浮得依靠随从高斌的扶持,才勉强把路走顺溜了。他在前头被高斌灌一碗醒酒汤,换过外袍又缓过一阵,才往喜房来。

新侧妃的院子在西边,与王妃的东苑隔着一片花园。他踏着如水月色,在亮得晃眼的大红灯笼指引下,不疾不徐的踱步。身后嘈嘈的吵杂声远了,小风徐徐微凉,吹散他肺腑间的燥热,吹散让人躁动的酒意。

喜房的正门大敞,光华从门内倾泻而出,把柔软的月色也压下去。喜娘远远地就迎上来,脸上堆满了笑。崇仪眉骨一跳,适才的酒劲又涌上来,在他半边太阳穴上跳动,一阵阵抽疼。他斜里睇一眼高斌,那喜娘也是人精似的,立下会过意来,把许多讨喜的马屁重又咽回去。

他走进去,径直穿过次间、梢间,尽头的拔步床上坐着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红烛高照的亮光下,她的嫁衣上似有流水的光泽,耀眼而柔软。他想起花轿里,抱着宝瓶惊跳的人儿,蓦地笑出声来。才一伸手,被眼疾手快的喜娘塞进一柄秤杆,他便几步上去,挑开那碍事的红盖头。

这一天,孟窅的视野都是红灿灿的,听见男人的笑声时,一下联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地肩头瑟缩。盖头被挑开时,外头的光亮一下闯进来,她被刺得眯起眼来,又听见那个温润好听的男人的声音。

“闷坏了吧?”

他的温和笑谑,无端地让孟窅脸上发烫,犹犹豫豫着循声抬眸去看。远处捧着喜盒妆镜的侍婢排做两列鱼贯而出,她一点点集中视线,小心翼翼去看眼前,清隽俊朗的男人就占去她整个视野。

崇仪哂笑,折身挨着她在床沿坐下,察觉小姑娘一双眼直追着他痴痴地看。严格来说,孟窅的五官与淑妃只有三分相像,此刻大妆之下很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架势,可他更欢喜淡妆清浅的孟窅,不用半点粉饰的真实。嘈杂退去后,酒气随着静默慢慢攀上来,他随着心意放任自己,有心逗一逗她。

“好看吗?”

“好看。”孟窅实诚地点头,然后发觉自己被“调戏”了,恨不能咬下自己不听话的舌头。她猛地把脸儿埋下去,再不敢看他了。

崇仪身心舒畅地笑了,那点子酒意也化作暖暖的细流淌过心尖,流向四肢百骸。他抬手揉揉额头,定神再看,孟窅正懊恼地蜷缩着自己,小小一个人儿裹在红艳艳的嫁衣里。此时地上若有个洞,大抵她能立时钻进去。钦天监请庚帖演算吉日时,他留心看了一眼。孟窅生的晚,腊月十九才过的十三岁生辰,翻过年勉强算做虚岁十五,可不还是个孩子。怎么就瞧上她了呢?

心随意动,他侧身想与他的小侧妃亲近一番,身下异样的触感让他一顿。先开锦被一看,满床的“早生贵子”铺散开,连枕头下都有。他将身下的枣子花生拨开,重又坐下,想起她在这膈人的床上做了大半日,必定不舒服。

“呀!”孟窅虽做鹌鹑状逃避窘迫的现实,可他一动一叹都牵扯着她的神经。眼梢里带进他在身边立起来,扯着袖子信手一扫,当下什么也顾不得地抱住他的手臂着急:“不能动!喜娘说,这些不能动!”

崇仪停下来看她,只一眼又把小姑娘羞得埋下头,抱着他的手也慌忙无措地松开了。他又坐下来,两人的距离更近了。孟窅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熏得她晕陶陶地,脸上的温度就怎么也散不开。她觉得十分丢人,靖王会不会嫌弃她小家子气……心里正挣扎着,膝弯下被人一抄,她惊得后仰,倒进一副有力的臂弯里,接着就被人整个儿抱在腿上。

“吓着了?”

这下更近了,崇仪开口时,醉人的酒香就洒在她半边颊上。孟窅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她长这么大,只有爹爹这样抱着她坐过,也是她五六岁前的事了。娘说,嫁了人就要听王爷的,尤其今晚,王爷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顺从。

“我、我不怕的……”

这话怎么听都是虚张声势,崇仪环着她,只觉得臂弯里的人儿僵硬一片,他都替她心疼。她声如蚊讷,崇仪便低头凑近她小巧的菱唇边去听,那温润的香气就留在他耳边,在他心湖撩拨出涟漪。

“我不怕。”孟窅吸吸气给自己壮胆。她想起奉旨进宫那场宴席上,遥遥一眼的背影,想起蒹葭殿里他片刻的驻足,此刻忽然间由远及近,总有些不真切的感觉。她想着要说些什么化解眼前的拘束,恍惚闻见他一笑,就又忘了。

他原就想呵护她的真实,若她因为自己约束起性子,就失了本心。

“累了吧?用过什么?这一天忙得脚不沾地,饿得慌。”他不想她怕他,刻意挑了不相干的来说。早起一应仪式繁琐,想来她不比自己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