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见过娘娘。原本该早早给您磕头奉茶的。只是听闻娘娘养胎,不敢叨扰。”她放低姿态,话说得极轻极缓,似乎在斟酌每个字的措辞。
孟窅心里梗着一根刺,脸色实在说不上温和。
“免了。”先前伤心时,她不愿意见人。后来和明礼交了心,又总觉着尴尬,索性更不想见她了。她启唇只觉舌尖僵硬,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年纪小,受不起你的礼。”
许是话里透着小家子气的别扭,齐姜扶着她的手托了托,递一个不甚赞同的眼色过来。
孟窅不觉噘了小嘴,握着手里一只荷包,回避地低着头不说话。荷包是小谢氏一针一线绣的,里头是从碧桃观求来的平安符,今天刚给她带上。
尹蓝秋嘴角挽着笑,视线落在桥底水面上映照的两个人影上,愈发低眉顺眼。
“娘娘受得起。娘娘为尊位,更身怀王爷的血脉,自然受得起。”尹蓝秋拿捏着表现出她的恭敬。她不怕孟窅的迁怒或冷漠,把心思都放在明面上的人,反而叫她放心。
“随你吧。”孟窅不知她话里有几分真心,却听不惯她的奉承。偏头努了努嘴,并不预备搭理她。那尹氏一径低着头,只露出半幅眉目,看着更觉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可怜又可恨。
倒影中,孟侧妃娇小的身形被水波拉长,但圆隆的肚腹已然明显。俄而一尾红鳍锦鲤浮上来打了个挺。那鱼儿调皮地打碎水面上倒影,一下又扎入水里不见了,只留下水纹一圈圈荡开。
孟窅堵着气不理人,也低头去看桥下。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荡漾的水波里浮现出来,便便腰腹格外突兀。她每日里抱着,却头一回从侧面观看自己的身形,不由吃了一惊。
“过几个月,娘娘就要临盆了吧?”她留心到孟窅的目光,便挑了孩子的话题来说。
这话等于没问……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孟窅一手托住肚子,按耐着没有当场拂她的脸面。
“等冬天的时候才生呢。”
“妾先恭贺娘娘,愿娘娘喜得麟儿。”尹蓝秋一点点笑开,用一种十分熟稔的口吻说道:“想必王爷迫不及待要见见这孩子呢!往后咱们王府就要热闹了!”
“嗯,家里总要有个孩子才像样子。”她颔首,拿出当娘的气势如是老气横秋地自负。
尹蓝秋咯咯笑着应承,一手扶着鬓角几缕碎发,恍若才察觉般。
“湖面上风冷,不如妾陪您去亭子里坐坐?”她错开半步,细心地立在迎风那侧,又露出身后八角小亭。
秋风卷叶,落花流水。齐姜替她紧一紧肩头海棠花间戏双碟的斗篷,不置可否。适才孟窅舍不得母亲和弟弟,一路从椒兰苑慢慢走出来,也该累了。
“好,就坐一会儿。”如今久坐或久站便有浮肿,被尹氏一提,孟窅也觉得小腿胀得酸疼。她一抬手,齐姜就紧贴着扶住她。
尹蓝秋识趣地立在原地没有动。她既想和孟窅亲近,也知道不能太殷勤。像是贴身伺候的事,她还不敢伸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孟侧妃和她在一起出了差池,以她如今的地位,只怕百口莫辩。
孟窅扶着齐姜拾步,上桥的时候尚且无事,走过拱顶顺势而下时,问题就来了。她如今肚子大了,看不见脚下的坡路,只能偏着头努力绕过肚子去看。步子也慢下来,一步一步踏着石板面上立稳了,才挪着后边的脚下一个台阶。
偶一回头,却见尹氏还站在身后的桥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来?”她颦眉疑惑问道。毕竟是尹氏提议要去亭子上。
尹蓝秋仿若梦回,提着裙子紧步追下来,小心翼翼表示:“妾毛手毛脚的,怕冲撞了娘娘。”她没有趋前,依旧隔开几步回话。
跟出来服侍的丫鬟简单收拾过,在石凳上铺好锦垫。
“你这人真奇怪……说话颠三倒四的”孟窅低声嘟哝。她想不出两人有什么可聊的话题,尹氏拘谨卑微的做派也不讨喜,场面总有一种令人不快的滞塞。
“是妾笨嘴拙腮的,娘娘勿怪。”尹蓝秋今天来,就是想试探孟窅的为人,至此已经清楚,这位侧妃是个城府极少的。至于如何与孟窅交好,进而获取孟窅的扶持,还需从长计议。毕竟,她也不好立时与王妃翻脸。
“算了……”孟窅本就兴致不高,更觉无趣。她挪着步子,蓦地一挺腰僵在当场。
齐姜一直扶着她的腰,察觉她骤然止步,立时关注起来。“主子可是累了?”
孟窅轻轻吸一口气,一手按在方才抽动的地方。是臻儿踢了她,与之前翻身的感觉不一样,能明显感觉到小脚蹬在她肚皮上。
“忽然觉着乏了,我想回去。”她心跳一阵加速,抓紧齐姜的手。
“主子每日这个时候歇晌,今儿招待外家妇人,已是晚了。娘子见谅。”齐姜向尹蓝秋解释,又问孟窅:“不若在亭子里少坐,奴婢去唤软轿来。”
尹蓝秋趁势而下,连忙配合地道歉:“是妾思虑不周,叨扰娘娘了。妾先行告退,娘娘保重。”说着,又端起手向孟窅深深福礼。
孟窅轻点下颌,没有心思客套挽留。她抱着肚子,孩子似乎又不动了。
与尹蓝秋的意外相遇,和她的言行一样莫名其妙。到最后,她也没看出尹蓝秋的用意来。
午后往来零落,贯虹桥下静悄悄的。她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长桥,桥那头的粉墙后,林立的高楼就是安和堂。不知道明礼回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