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候范锃隐晦地与女儿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同于范琳琅眼中势在必得的坚定光彩,老人眼角被岁月刻划的线条更深了。木秀于林,只看梁王阴沉的眸色,便可想见宁王的处境只会更艰难。倘或皇长孙是宁王妃所出,他说什么也要争一争。一个虚弱的庶出子……赌上范氏一门的荣辱,值吗?
宁王看似荣宠无限,可大王对梁王也并非无情。眼看着梁王在军中威望愈发高涨,只要大王一天不把宁王立储的事抬到明面上,这份恩宠就是一把刀悬在宁王头顶的尖刀,让宁王成为众矢之的。
明堂之上,靖王也在观礼之列,与梁王对面排在阶下宾客之首。桓康王和颜悦色地招他近前说话:
“孩子太小,不必急着带进宫来。这是你的长女,该封一个郡主。等她满月,父王亲自给她赐名。”
靖王干净的眉目上蕴着内敛的笑意,推手作揖谢恩。
“儿臣谢父王。待开春天候回暖,再领孟氏母女进宫谢恩。”两个孩子一前一后降生,父王这是为他的厚此薄彼粉饰。即便没有这一出,凭借学田制复兴的功劳,他总能为臻儿求一个恩典。
恪郡王崇德就在他身边,一拱手,真心诚意地道喜。他与崇仪开牙建府前,在九华殿比邻而居,梁王与宁王处处争锋相对,倒叫他们俩走到一起。
“你也别急。翻过年,孤王也赏你一个恩典。”他记得显臣的两个媳妇如今都怀着,比他的儿子们强。他父亲走得早,自己这个伯父也不能小气。等他后继有人,便许一个三代世袭,不过一个郡王位罢了,不算什么事儿。
筵席未散,靖王长女得封郡主的消息已经传出白月城外。李岑安因病留在府中,为此召见了同样留守府中的方槐安。
“这是大喜事。只是我经历少,心里没个章程,还劳方公公费心。”府里没有大办洗三的架势,她摸不透靖王的心意,只得从侧面打探。
“老奴不过是听王爷的吩咐。”方槐安答得油滑,但私以为靖王不能隆重大办。小郡主生得好,沾着皇长孙降临的光,大王一高兴必有重赏可她又生得不巧,被皇长孙抢了风头。
秦镜在一边随意听一耳朵,在他看来这都不是事。他更在意王妃昨天输人输阵,正愁如何扳回局面。若是李王妃心灰意冷,他还有什么出路……可恨尹氏不堪用,一时半会儿显露不出。
李岑安没能从方槐安嘴里套出话来,眸底无力的晦色愈发颓然。林嬷嬷去送方槐安,便把雪溪叫进来服侍。
娉婷轻巧的浅檀身影从秦镜眼前移步而过,他撩起眼皮看见一副干净娟秀的面孔,那双无辜的眼睛叫他想起一个人……
“孟侧妃在月子里,又要抚养小郡主,对王爷的事难免疏忽。”他飞快捉住一闪而过的念头,眼底泛着精光,像发现猎物的狼。“王妃何不在府中挑选可意的婢子,为侧妃分忧?”
阴冷的目光直白地落在雪溪惊惧不定的脸上,引得李岑安也侧目,端茶碗的手一抖,笃一声又落回茶盘里。
秦镜浸透了算计的阴郁嗓音不疾不徐地回荡在安静的屋里,呼吸声仿佛毒蛇吐信般。
“雪溪姑娘受王妃提携器重,如今正到了回报王妃的时候。”
雪溪心头一跳,手足无措地跪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她因家境贫困卖身王府为奴,签的是活契,只想本分度日当好差事,攒够了银钱回家与父母团聚。
“奴婢微贱之身不敢僭越!”茶碗打翻在地上晕开一滩深色的水渍,她顾不得弄脏了裙子,伏地深深稽首,直想把脸埋进地里,可秦镜的眼光像一条阴冷的蛇将她缠绕桎梏。
座上的李岑安脑海里一片空白,久久无法回神。她茫然地看着立屏上的花团锦簇,无视雪溪的仓惶狼狈。
“你下去。”
雪溪拾起打翻的茶碗,仓促用袖子抹去泼洒的茶汤。她连头也不敢头,抱着茶盘弯腰退步往后退。
须臾,李岑安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她揪着帕子,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有把握?”
“主子,尹氏还在禁闭,与其干等着,不如赌一赌。”雪溪姿色不差,身上干净青春的气质确有三分孟氏的风姿。便是不成,也比坐以待毙强。而王妃身边的大丫头里,数她最好拿捏。家里就在京郊,把持住她的家人,就能教她听话。
李岑安对身边人还是有感情的,是以犹豫不决。她一路行来不易,最后留在近身伺候的都是得用的奴才。可她如今被靖王架空着,连王妃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了……再不设法化解眼前的局面,难道眼看着孟窅母凭子贵,扶摇直上嘛?
秦镜迅速抓住了她眼中的闪烁,进一步进言。“等后年采选,王府必定还要添人。王妃身边总要有一个称心的人。尹氏是个心大的,只怕养不熟。”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她的心很乱,像是火上驾着的沸腾的锅,惨淡的两片唇翕动着。秦镜的话不是没道理,可真的行得通吗?她心里没底……靖王以让自己养病为由,有日子不入东苑。是了……靖王不来,秦镜纵有奇谋也没有机会。
如是想着,她翻涌的思绪反倒平复下来。不能急,不能急……她反复告诫自己,还得先养好身子。但凡她自己能行,哪里还用指望尹氏或雪溪……
秦镜拧着眉,攥紧手心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李王妃总也优柔寡断,可他不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