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膳。”高斌转了个思量,冷哼一声:“菜饭领回来,先在小膳房温着。再叫汤正孝另外备些细软易克化的。”
后头膳房这么殷勤,自然是看在靖王偏宠的缘故。可膳房归着王妃节制,他得替孟主子留个心眼。若教王妃知晓,三爷与孟主子独处半日,连膳食都没用,心里必不是滋味。
高斌回头看一眼掩得密实的暖帘,搓了搓手拢紧袖子里。今夜有的熬咯……他悠悠转回小茶房,再喝一碗热乎乎的羊汤。还是徐图那小子机灵,三九严寒的天里喝一碗滚烫的羊汤,五脏六腑都熨帖了。
腊月的日头,兔子的尾巴,悄不留神的时候,深重的冬夜飞快地拉下漆黑的帘幕。沃雪堂的窗格上流泻出薄弱的光亮,婆子抬着半人高的浴桶送进里间里,齐姜挑着半张帘子,指挥丫鬟把晚膳送进去。
高斌抬头瞭一眼苍白朦胧的弦月,呵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结成一团白雾。
“有劳姑姑。”他客气地冲齐姜拱手,告劳彼此的辛苦。
齐姜回了一记颔首,体贴地请他回茶房歇着。她往帘子里头带一眼,压低嗓音说:“这会子沐浴用膳后,主子们就该歇下了。总归屋里头有我们伺候着,高总管也宽适一日。”
高斌承情道谢,可即便如此,嘴上还是谦逊地叮咛。
“多谢姑姑体谅,洒家就在隔壁候着。”
一夜宁和,沃雪堂的灯光摇曳着,烛火透着羊角灯罩流泻漫了一室昏黄光影。百蝶织金双喜帐幔撩了半幅,窸窸窣窣的扰人。孟窅困倦地把自己往被子里埋一埋,从被窝缝里露出半张红扑扑的娇颜。
床下,崇仪已经洗漱过,锦袍玉带穿戴得齐整。
“什么时辰了?就要出门了嚒?”孟窅捂嘴掩着哈欠,眼角溢出温热的泪花来。她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拱一拱,不情不愿地拥着被衾坐起身。
清早沁水的凉意迅速攀上单薄的背脊,洗褪了脑袋里的困顿。她揉了揉眼角,忽而惊跳起来,翻开被子扑到床头上。鸳鸯戏莲的被子被她拱出个鼓鼓的小丘,孟窅猫着腰一番摸索,仔细地将枕上零落的发丝挑起来。可惜她翻来覆去的找过,不过得了五六根。
崇仪凑过来,拾起被子裹住她,噙着笑意,低头亲一亲她圆润的耳垂。
“快睡下吧,今天在家好好歇着。”
孟窅咯咯笑着缩着肩一躲,攥着掌心,从里侧枕头下面摸出一直玉色荷包。
崇仪探头瞧一眼,因她稚气干净的行动,好笑地伸手在她鼻尖刮一把。“做什么呢?”
孟窅撅噘嘴,得意地炫耀:“我有用!”
她松开荷包的开口,给他看里头梳理整齐的发丝。玉色淡雅,趁着乌黑的发丝一目了然,巴掌大的荷包里卷着两束青丝。一束细软的多一些,一束浓黑的少,分别用红绳扎着盘在一处。她将才拾起的发丝挑拣开并入其中,红绳在指尖打着圈儿。
“这些还不够,等我凑齐了,用咱们俩的头发混着丝线绣一块肚兜给臻儿。就好像咱们时时刻刻护着她一样。”
心间似有汩汩热流淌过,崇仪搂着她,下巴枕在她肩上,与她一同去看两人盘在一处的发丝。
“这一根一丝的,等你收足了,咱们的闺女就该成大姑娘了。”他伸手包住她纤细的小手,与她一起拢住一片心意,扬声叫人取剪子来。“我绞一缕下来,也省得你费工夫。”
“不要!”孟窅扭着腰,从他怀里探出头把那丫鬟叫回来。“就要这样一根一根的攒着。”
她歪着头睨她,眼底是勾人的娇俏,香唇翕动欲语还休。“你来一回,我便攒一些。”
崇仪只觉心头微微的,仿佛春风轻拂过心湖。他恍然大悟,凑下头咬着孟窅的耳朵,闷声低笑:
“我懂了,你打得如意算盘。”小丫头不敢明说,就用臻儿做幌子,其实算计着叫他勤往她屋里来。
孟窅被他点破心思,含羞着埋下头,呢哝着:“那你来不来嘛……”
她嫁过来,与他从陌路到夫妻,对他的情愫从青涩萌动到根深蒂固,是他一手在浇灌。月子里规矩森严,母亲半点也不通融。整整一月不见的日子里,她方知有一个人的存在已溶进自己的日常光阴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一部分,也是缺之不可的一部分。
那时,她抱着臻儿,总下意识地在孩子稚嫩的五官里搜寻他的眉目音容。一笔相思画不尽,而今才知个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