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窅的两颊噌地烧起来,虚张声势地瞪他一眼,满目水光潋滟。这人愈发无赖了!
崇仪又手把手带着她耍了一回,陀螺悠悠转着,他的目光落在远处。二哥崇安天资不差,只是父王偏疼二哥,大事小事都替他包揽着,养得二哥好逸乐安不识时务。二嫂是个厉害的,可她背后的世家的势力,也却是一把双刃刀,来日若二哥上位,必是尾大不掉受其掣肘。
一走神的功夫,陀螺尖嵌进石板缝里,黄铜击在青石板上,咚一声如鸣钟响磬。崇仪回过神看见孟窅正仰头疑惑地看着自己。
“今儿不玩了,这里施展不开。”说着,叫人先收拾起来。他做什么都臻求尽善。小时候兄弟几个耍陀螺,他腕力不如大哥,为了争一口气,就在夜里瞒着人苦练。鞭子磨破了手心的皮肉,他怕被人看出来,还不敢包扎。可陀螺毕竟只是玩物,玩会了也就丢开一旁去了。
“让人用青砖在院子里铺一片平地,来日孩子们也好放开了玩耍。”崇仪抬手指着东南的角落,那里栽着一片兰草翠色郁郁。兰有三善,国香、幽居、不以无人而不芳。世人夸赞兰香高洁,却不知兰草的芳香源自根部吸食腐叶的养分。譬如二哥崇安,他眼里只有望城浮华繁盛,却看不见高门望族以百姓的血汗供养自身,一点一滴蚕食王朝的根本。
孟窅不知道他的心事,只听了他的安排,也觉得有道理,当即也放开手。崇仪便陪着她回屋,将两箱子玩件一一查看。高斌经手交府医查验时,一早就造册登记过,此时就站在厅堂正中依次朗朗念来。
孟窅又从箱子里挑出一盏秀巧的十二生肖走马灯,叫齐姜挂在臻儿的悠车上方,这样孩子一抬头就能看见。
这一夜,崇仪也不用打掩护了,顺理成章地在西苑睡了个安稳觉。次日醒来,发现孟窅又钻进他的被窝里,他拨开啊她的手,将人放平在软枕上,一番动作也没能把人弄醒。这回有孕,孟窅格外粘人,又时常犯困,有时候说着话,一歪头就睡熟了。
崇仪洗漱罢,看她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低声对齐姜吩咐一番,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他身姿颀长,瞧着瘦削,实则跑马拉弓一样不落,此刻像捧着个瓷娃娃般轻手轻脚的。
“取孤的斗篷来。”天气虽回暖,可园子里水气重。
宜雨张开霜色蒲桃锦素面斗篷,依着崇仪的示意掩在孟窅身上,拉起兜帽虚掩在孟窅面上,不让外头的强光刺伤了她。
孟窅兀自睡个天昏地暗,待一觉醒来,看见头顶绣松青鹤白的顶账时,还一脸的迷蒙。
“来人。”软烟罗外映出齐姜的身影,像是有云雾环绕。她就更迷糊了,她分明记得昨天是在自己的沃雪堂里睡下的,怎么就跑到安和堂来了?
“宜雨呢?我怎么在王爷屋里?”
齐姜用帐钩撩起半幅床帘,见她已经自己坐起身来,便倒来一碗温水,一壁慢慢解释:
“您早上睡得沉,是王爷把您抱过来的。”
孟窅漱了口,递了个疑问的眼神过去。齐姜又替她斟满才回话。去年怀小郡主时,侧妃有血虚晕眩的症状。钱先生支了个偏方,早起时先饮一杯加盐的温水。这回虽说目下一切安稳,齐姜仍旧请教过钱益,吩咐宜雨每日晨间预备着。
“一早上,高总管就带了工匠丈量土地。这会儿咱们小院里正铺石砖,锤子凿子敲得叮当响,王爷怕响动大惊着您,让您先在这边住几天。主子别担心,我把宜雨和徐图留在椒兰苑监工。”
孟窅听她安排得细致,放心地点一点头。
“那边要几天?臻儿住哪里?”安和堂二楼打通了一明二暗,正中架着梅花纸帐,一头是屏风和雕花槅子隔开的净房,另一头博古架上是他常读的书册。如今臻儿的家居摆件不少,跟着臻儿的乳母丫鬟又多,不可能跟进来一道起居。
“乳母刚喂了奶,就在楼下东次间里。”至于孟窅问住多久,她也说不好。
毕竟椒兰苑里原先的花草要移走,土要夯实了,铺上石板后外围一圈还要雕花,再用灌水的木桶在石板上来回滚,确保石板铺得平整,以后打陀螺时才能转得顺溜。王爷的意思是借此机会,再移两株珍珠梅进来,应着主子和小郡主的生辰。听高斌转给徐图的话,两株梅树是预备从孟家移过来的,如此又得与孟家商量,挑一个移栽动土的吉日。这一番劳师动众下来,少说半月要得。不过依她看,侧妃住多久,和院子修多久之间关系并不大。
齐姜的预感没错,下午崇仪回府来,一边更衣一边与孟窅商量。
“回来的路上,高斌提醒了我。你眼下月份还浅,院子里不该动土木。”
孟窅抻平他解下的镶玉腰带,挂在鸡翅木衣架上。有过臻儿的经验,她也听乳母们提过一些,只是一知半解的,听崇仪提起来,只担心对孩子不好。
“那怎么办?叫他们再改回去?”孟窅抱起他解下的大衣服,准备挂在衣架上铺平,手抬了一半,被崇仪拦下了。
“不必,太麻烦。”崇仪随手把衣服甩上去,拉着她坐下。“你和臻儿就在这里住下。”
孟窅心里开了花儿,抿着唇把笑弧掩饰过去,眉头欢喜地舒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