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东苑王妃身边的林嬷嬷把雪溪送过来。李王妃说,王爷身边缺个人,让那丫头顶花萝的差事,留在屋里端茶送水。”
他一气儿回了话不带停顿,悄悄地先把自己从里摘个干净。
自从桓康王给孟窅抬了身份,下人私底下管东边的叫“东苑王妃”。前些日子,有个嘴欠的在园子里做活时,拿这茬儿说事。
“王妃是王妃,荣王妃还多一个字呢!望城上下那么些王爷王妃,还有哪个得了大王钦赐的封号的?要我说,这是独一份的荣宠,竟是荣王妃更尊贵些。”
好巧不巧,李王妃那天路过园子,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后来,林嬷嬷找来人牙子,寻了个由头把两个嚼舌头的婆子发卖出去。她们都是靖王开牙建府那年买来的,不是家里活不下去的,这个年纪也不会签死契。这回说是发卖,实则贴补了银钱给人牙子,只为了打发出去罢了。大伙儿都知道,这两人有年纪,重活苦活干不了,也没有小丫头的皮相,出了王府就是死路一条,连做苦力都没人要。从前还以为李王妃宽厚仁慈,如今一出手就绝人生路。
崇仪心中反感,他记得雪溪这个名字,李岑安还替雪溪讨过名分。解下斗篷,还没换上干净衣衫,他正用浓茶漱口,闻言顿了顿,偏首往唾盂里吐了茶水,拿帕子擦嘴准备往外走。
陆麟一看这是要往圭章阁去,不敢再藏着掩着,赶忙张嘴:“荣王妃不在后头,回西苑去了!”
高斌眼见靖王的脸色一沉,瞪一眼不懂事的徒弟,趋步跟上去。
沃雪堂里有齐姜日常打点,没有因为空置而疏漏。孟窅绷着脸回来,齐姜小心翼翼地服侍她进屋躺下,和徐燕在外头轻声问了缘故。两人一合计,把郡主和大公子送进去。主子是胡思乱想了,找些事情岔开她的注意力才好。
乳母正哄着两个小主子歇午觉,干脆就送过来和荣王妃一起睡下。
臻儿被领进沃雪堂里,小脸上就咧着灿烂的笑。她生在沃雪堂,长在沃雪堂,小小的脑袋里记着娘亲住在沃雪堂。看见娘亲歪在床上,她觉得就该这样,心里便高兴起来。等宜雨把她抱上床,脱了鞋,小姑娘开心得挨着孟窅,拉着孟窅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等着孟窅揉揉她的小肚子,再拍一拍哄一哄。
再多的委屈,在孩子单纯的笑颜里都不值一提。孟窅搂着女儿,小姑娘被弟弟拽着一节小指头,枕头上的脑袋是歪的。她轻轻地帮孩子扶正,不一会儿又歪进自己怀里,仿佛睡梦里也在倚着娘亲撒娇。
母女三人踏实地睡了一觉,孟窅给两个孩子喂鸡蛋羹吃,阿满太小,只能吃半个,炖得水嫩柔滑,不然不好消化。臻儿的胃口好,蛋羹里还放一些肉糜,鲜美可口。
崇仪走进来的时候,吃饱喝足的两个孩子精神正好,臻儿正逗着阿满去抓他的布老虎。每当阿满就要够到的时候,臻儿就坏心地把布老虎往后抽。可阿满也不急,他稳稳地撑着自己的面前的软垫,不让自己扑倒,等姐姐把布老虎放心来,他又不气馁地探出小肉手去抓。
奴才颂安的声音响起来,孩子们歪着头看向走近的崇仪。
“父王!”臻儿响亮地叫起来,阿满也不要布老虎了,学着姐姐啊啊地叫了两声。
崇仪摸摸女儿的发心,又捏了捏儿子的小胖手,一边视线打量坐在一旁的孟窅。
笑意从面上消退,孟窅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臻儿乖。”他抱起女儿,目光还在孟窅身上搜寻,从她露出的半个侧颜上,看不清神色,可嘴角是垮着的。他知道,这是又别扭上了。
“一会儿该用膳了,我去看看。”孟窅别过脸,在崇仪靠过来时起身往外走。崇仪伸手拉了一回,意外地被她甩开了。
“阿娘!鱼”臻儿追着娘亲的背影,殷切地喊。娘亲答应过晚膳吃鱼,她记得。
崇仪那点担心被稚嫩的嗓子一喊,真是哭笑不得。“好,吃鱼。父王和你阿娘说。”
把孩子交给乳母,崇仪跟上孟窅。这一回,他不给她回避的机会,跨步追上去一把将人抱起来,穿过明堂往东头走。
“你干什么!”孟窅惊呼,才一扭,又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东次间的罗汉塌上,崇仪把她困在臂弯里,俯身贴近她愤懑的小脸。
孟窅转过头,一把撑开两人的距离。她才不要给他亲,一会儿听他说两句好听的,自己又要心软。下午林嬷嬷带来李王妃的好意,她眯着眼弯起唇角,可孟窅看不出她的笑意。
“又醋了。”这并非疑问,崇仪无奈地俯下头,心中暗笑。
“没有。”孟窅扭过身子,留了半个背影给他,恹恹地咕哝。
崇仪绕过头不让她躲开,触手摸到一片湿意。
“怎么哭了!”他急忙直起身,把人抱起来横放在怀里,一手扶着她的脸,果然看见两行泪痕。他如今见不得玉雪流泪,她一哭,就牵动他的心,泪水就像烫在他的心窝上一样。
孟窅委屈半日,只听他为自己着急,立时便绷不住。她抽抽鼻头,眼梢氲氤红绯。
“我就是容不下别人……我就是不容人……”她瞪大眼摆出蛮横的气势,不过是色厉内荏,眼眶里打转的泪珠背叛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