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姑母费心。”孟窅已经打了三个哈欠,眼角溢出水花来。她捏捏女儿的小手,又给阿满提一提领口。“你们听祖母的话,不许顽皮。”
淑妃这一眼倒叫李岑安没法开口了。她巴巴地目送崇仪出了门,背影消失在毡帘后,淑妃再说什么,一时也听不进去。她暗嘲自己天真,人家是嫡亲的侄女儿,亲疏有别,这又算得什么偏心呢?
“臻儿困不困呢?祖母叫她们把被子烘得暖乎乎的,臻儿也去眯一会儿。”乳母已经把孩子抱到孟淑妃跟前,一边有奴才自发地去取点心糖果来。
“臻儿陪祖母。”臻儿甜甜地撒娇,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一碟子五彩糖豆子。桐雨故意把葵花式粉釉高足碟搁在孟淑妃手边的条几上,抿着笑看她怎么办。
李岑安回过神来,只见上首宝座上臻姐儿手脚并用地往孟淑妃身上爬,璋哥儿不甘落后,也抱着孟淑妃的腿,自己翘起一只小短腿使劲去够宝座的边沿。他倒不爱吃糖,可他是姐姐的跟屁虫,但凡臻儿做什么,他是最捧场的那个。
李岑安想,孟家以书香礼仪自恃,对孩子的教养实在疏忽。从前,她以为孟家女儿都和淑妃一样文静淡泊,谁知偏又孟窅这朵奇葩。臻姐儿和璋哥儿的规矩都被孟窅耽误了。
“真真儿母妃疼爱小辈,由着姐弟俩胡闹。桐雨姑姑快拦着些,仔细别叫他们冲撞了母妃。”李岑安心下斟酌过,因着吃不准淑妃的心思,还是先表现出恰当的关心来。这时见淑妃弯腰亲手托一把璋哥儿,不由嘴角的笑弧一僵,绞着手指忍不住发酸:“母妃素来是六宫礼仪典范,如今遇见这两个小的也是没辙了,倒把规矩且放一边去。”
孟淑妃这才看过去,不过笑一笑,并不与她争辩。
桐雨立在淑妃身侧,此刻从高座上径直望进李岑安眼里。李家底蕴浅薄,李岑安因夭折的兄长得以高嫁,其实一直缺乏相应的底气。她一辈子都在揣摩效仿曲意奉承,却每每不得要领。从前没有人威胁她的地位,她到还能端着一副从容大度的做派。自从孟窅嫁过去,她的日子不如意,行事愈发不得章法,时常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今天,她和两个奶娃娃计较,有失风度不说,竟敢讥讽淑妃的规矩,连人伦孝道也不顾了。
“李王妃不晓得,都是大王纵容的。只怕郡主和公子若说要摘天上的星星,大王立时就叫人造登云梯来给他们耍呢!”她是淑妃贴身的大宫女,李王妃是晚辈,训斥一二句也使得,似这般玩笑说话,不过是为着孟淑妃性子澹泊罢了。
李岑安在桐雨如炬的视线下,不安地挪了挪座儿,俄而讪笑道:“难怪父王和母妃偏疼,妾日常瞧着也觉得心都要化了,怎么爱也爱不过来。”
孟淑妃喂姐弟俩各自吃一颗糖,一手揽着一个。“都是好孩子,本宫自然疼爱。”
崇仪虽说是送一送,自是一去不回。他是一刻也舍不得孟氏那小妖精。等到临开宴,孟淑妃叫人传话过去,二人才相携而来,端的郎情妾意,赏心悦目。
腊八节的席面上自然少不了腊八粥,淑妃早早叫人熬下香浓甜粥,里头加上胡桃、松子、乳蕈、柿子、枣儿等果品。
崇仪端着碗,先去看孟窅,果然见她抬手间踯躅不动。孟窅不吃芋头,怕是不爱喝这个。崇仪知道她挑嘴,正奇怪淑妃不知道,想着如何为她开脱。
淑妃也瞧见了,细心的问道:
“可是害口,不想吃?”她入宫时,孟窅尚未出生,确实不晓得孟窅的口味。
孟窅摇头,舀了粉白的小丁出来。“有香芋。大伯公家里煮腊八粥也放香芋,我听爹爹说,是大太太家乡的习俗。”
“是啊,是随了母亲。”淑妃不温不火地揭过去,无意做深谈。这一句又牵扯出孟家的旧事来,她都快忘了。那时候她才多大呢?不过在母亲膝下养了两年多,又辗转进宫为妃。可许多事情却潜移默化地刻进骨子里了。
崇仪听出她话里的失意,想起淑妃也是年少离了生身父母,忽然生出感同身受的怅然。他与淑妃的往事也是一段无可奈何的岁月。
“香芋易饱腻,玉雪肠胃弱,少食为好。”
宜雨立刻会意,轻手轻脚撤下孟窅那碗腊八粥,预备再换一碗没有香芋的。
眼前,阿满面对自己的小金碗正苦恼,见宜雨把孟窅的碗撤下去,如见曙光。他小心地捧起自己的小碗,与孟淑妃商量:
“阿满也少食,好不好?”他猜“少食”就是不吃这碗乱炖的糊糊了。
阿满有个怪癖,吃饭的时候喜欢分门别类。譬如,他爱吃鲜美的冬瓜盅,可你舀给的时候,得按不用的食材依次盛出来,把菜吃干净了,再给他喝一碗清汤。但他也不是样样都要细分,就好比吃包子的时候,他不会纠结把包子皮和包子馅儿分开。
起先,乳母不敢违逆公子的意思,吃饭的时候就在他面前摆上五六只干净的碗碟,菜是菜的碗,肉是肉的碗,汤另外盛一碗。有一回被孟窅碰见,孟窅表示不爱惯着他的臭毛病。
阿满不会争论,可一股脑儿地盛在碗里,他就把碗推开不吃。孟窅想纠正,崇仪却觉得不是大事。荣王妃不让惯孩子肯定没错,可孩子也没错。
“既然他不喜欢,就让人一样样挨个儿夹给他。等他大一些,会自己用饭的时候,自然就改过来了。”
孟窅想想也是,大人吃饭的时候也是一样样夹菜。
后来,齐姜说教了乳母。王妃没有错,孩子没有错,错的只有是乳母了。乳母想讨巧,投公子所好,却坏了膳桌上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