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章 野性的泯灭(2 / 2)野与城首页

牛传宝纵然贪财,面对这种以命换钱的生计,也是嗤之以鼻,这是要钱不要命,寻死来着。看到小波喜欢跟在捕蛇人看热闹,大声喝道:“跟在这些短命鬼后面做什哩,蛇迟早把这帮人全家咬光”。后来只能偷偷跟着,远远望着,跟到近处山里,稍远的地方也不敢去了。

有时也和伙伴去围观后山上的老周头作药酒,取毒物制药酒是中医的老传统。不过通常是普通的蜈蚣、蜘蛛之类的,虽有些瘆人却还有趣。眼看着他把活的蜈蚣、蜘蛛夹入药酒坛子,总是期待着被咬到的罪恶念想。看着他娴熟的手法,就问老周头,“为什么要把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放进去泡?”老周头回道:“你们小娃娃不懂,可以补气活血,滋阴壮阳,延年益寿呢。”

有时也会看到外面的老板们来收,那些放的毒物越多也就越贵,上了价钱的一坛子有卖到好几百呢。虽说孩子们好奇心重,可有一次却让他们恶心坏了。老周头居然把尚在趴窝的小老鼠,身上沿长着绒毛,粉嫩嫩的,也被用来做药引子。鲜活的尚在攒动的小鼠,直接放到小药臼里,用杵捣碎,捣到血肉模糊,与酒和了,蒸熟了喝,杵捣期间小老鼠还发出吱咯吱咯的叫声。小波登时肚里翻涌,前一餐的东西连带着胃里的酸水都要吐出来了,即使这样,牛泽文也看得颇有滋味,让他对牛泽文更加不能正眼相看。

捕蛇是需要技巧的,风险也是巨大的。更多人做的,是拿着长铳或者捕兽夹去捕猎的。野牛、山羊、山鸡,还有野猪、獐子、豪猪、刺猬、野兔等等。野猪、野兔是最寻常不过的,屡有听闻某家的狗把野兔抓来的事。

既是捕猎,也总会有失手的时候。附近村两年前,一老猎人用自制的长铳去打野猪,野猪逃进了林子里。在林子里快速奔逃,猎人只能凭借着本能对着猎物的影子放枪。野猪快速穿越着林子,一瞬间消失了踪影,突然间二十米外的另一头出现了响动,猎人不暇细想,放了一枪过去,一声惨叫,才知道打伤了人。更加不幸的是,这人被打中了要害,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很快公安局也来了人,把老猎人带走了。几个月后,判决书下来,无期!

依然有人议论,一者说无期判重了,毕竟是过失杀人,一者说被打死的这个人其实是老猎户的仇家,并不是失手,而是故意打死的呢,判个无期那是捡回了一条命。

因为这件事,县里搞了场违法枪械大整治,收缴了不少土枪土铳。那种见鸟放铳,见走兽就打的景象少了很多。可另一方面,一时没了枪铳,村里的野猪最近有些泛滥了,到处糟践粮食。一些村民只能到受灾的农地,在就近的山上放捕兽夹或者在有水的地方放水响。

水响是利用山泉的流水,用竹片做一个水漏装置。其中的关键就在一个斜向放置、两头悬空的水槽,水流至上而下溢满水槽,水槽朝下一头负重就往下倾倒,敲打下方竹筒。水槽下端在水流完之后,重新上扬回归原位,如此点头如和尚敲木鱼,击打声亦循环往复。此举开始还有作用,但野猪亦不是毫无智力的低等生物,吓不走一些胆大的野猪,恰此出现了一桩英雄事迹。

事是他族爷爷牛才兴做的。正逢秋收,野猪兴风作浪,糟蹋粮食,甚至于大白天亦肆无忌惮。牛才兴正要去田间放风,恰看到,一头个头不大的野猪正在田里吃稻谷。牛才兴个人勇武,看这野猪体型可敌,直举起柴刀向前劈砍。野猪见势急奔,这块田地又恰在水库边,猪一头钻入水库旁的旱沟,走到头看是茫茫的水面,正是走投无路,只能再扭头往回冲,撞上守住道口的牛才兴。

牛才兴看野猪的来向,一刀砍在猪头肩连接处,野猪还是从他身旁掠过,腿上也因此被刮了一个口子。刀砍在野猪身上,一时脱了手,牛才兴也不顾腿伤,追了上去。野猪负伤,脚步已不利落,钻入林子后,柴刀挂在灌木上掉了下来。牛才兴跟上前去,捡了柴刀,对着野猪蹄、身又砍了几刀,野猪终于伤重,倒地不起。牛才兴叫了附近村民,一同扛回。虽只八十多斤呢,也是少见的壮举。

在家门口的晒谷场,正好开一顿野猪宴。一帮人吃着野猪肉,就开始一边闲聊起村里这些年的山野间事。

放在几十年前,野猪怎么敢这样猖狂呢,还有老虎豹子狼群呢。往近了说,公社时期,老虎也还是有的。老虎吃人也是时有的事,那时上山,不敢独行,只能结伴,长久以来的谚语“上山的老虎不用怕,下山的老虎才可怕”。村头的老木头,当时上山见了老虎,以为命要被收,却壮着胆子,举起锄头,与虎对视半晌,愣是把虎给吓走了,捡回一条命。所以见到老虎,越是害怕,越要装作不怕,如果直接跑,性命必是要无的。

不过上一次听说老虎的事也是很多年前的了,当老虎豹子绝了迹,野猪没了天敌,才会这样出来吃粮食。

牛传宝虽有些贪生畏死,不敢去做冒风险的勾当,却也眼红别人的收获,自寻索了一门手艺,即是抓竹鼠。竹鼠喜欢在崖岸上的灌木丛里筑窝,把下面的土里凿成一个迷宫,俗话说狡兔三窟,竹鼠不是三窟,却有好几个洞口。牛传宝自小喜欢围观老农抓鼠,渐得要领。观察周遭地形土质,就可一一找出这些出口。留一出,剩余几个堵上,再慢慢往里刨,或者放烟火薰。竹鼠身手灵活,听觉敏捷,听到人声,就开始向几个出口来回蹿,但其他出口都已经被堵死,只能沿着被设计的路线走进早已准备好的笼子,或者蜷缩于洞内,等待铁镢挖到,束手就擒。竹鼠被装在铁笼子里,登时上蹿下跳,闹到筋疲力乏方休。安静之时,一脸的惊恐和无助。

小孩子们好奇,过来看热闹,竹鼠再次狼奔豕突,睚眦欲裂,怒发冲冠,拼命撕咬着铁笼子。小孩们惊惧,慌恐,过了一会儿也不再害怕。待到竹鼠不再发作,扔给他几个坚果,不吃,才明白竹鼠的含义,就扔给它一片竹子。依然不吃,甚是无趣,但用竹片的一端去屡番挑逗。野生竹鼠性情刚烈,人一靠近,就呲着牙过来咬,咬不到人,就继续啃咬铁笼子。一些孩子得寸进尺,直接用手去逗弄,低估了竹鼠的反应速度,初始两次竹鼠未动,以为竹鼠是蠢笨如猪,突然发力,一口咬到手指。小孩虽然马上抽走,避免重击,手上还是有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血印子,顿时哭声响彻云天。

竹鼠抓到之后,不好养活,喂食之物大多不吃,若近两日无人来收,便要自己拿到贩子那里,价钱大约是三十块一斤,一只大的竹鼠能长到三四斤,对村人也是一项非常可观的收入了。

看到野物渐渐少了踪迹,小波联想起自己与野物相遇的经历,有时母亲去菜园子,看到野兔子吃菜叶萝卜,想追上去,兔子跑得飞快,总是追不上,遗憾作罢。

他也看到过豪猪,小波是见过的是在村北一处临时菜园,只种萝卜。亦是和母亲去除园地里的草,顺便摘一些新鲜萝卜做晚餐。到了菜地门口,正撞见豪猪吃菜地里的萝卜,背上长刺,比刺猬大上许多,见了人也立马遁走。

在频繁的捕猎之后,这些山野里的物什,小波都在猎人的手里见到了。看似睡着,实则一直保持警惕的猫头鹰,怪异可怖的“瓦子壳”,羽毛艳丽的野山鸡,乖巧可爱急了也会中间人的野生灰兔子,长满刺却弱小无助的刺猬,最后都被关在铁笼子里,被人收了去。

另有一些景象也在佐证着这一切。在村前的马路变成沥青路之后,夜晚仍然有许多蛇虫小动物经过,便少不了被路过的车辆轧死,肠穿肚烂。村人也无暇去管,这些尸骸再被反复碾压,变成一张纸片。早先曾有过的被撞死的野猪野兔是不可能见到的了,寻常可见的水蛇、大蜥蜴、大田鸡亦是罕见了。山野里也只剩下的只有种群数量大,繁殖能力强的野兔子和为数不多的野猪。

河里的鱼群、山林里的鸟兽遭捕之后,小波也越来越少地在野外见到这些生灵的影子,野外的生活似乎少了趣味。小波也隐约加重了一种孤独感,亦感到自己不被山野所容,越发像一个想出外闯荡,却终因为没有文化,没有生存技能,被逼迫着回到田间地头的老农民,最后还是只能回到田间地头,逃离不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