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忠又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对这个一言不合就下死手的太监畏惧非常,不敢隐瞒丝毫,一五一十讲出了始末。知道金英身份,把诏书的事也一并告知,只是言明必须面见孙太后才肯拿出。
金英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装着头颅的布包,层层包裹下,仿佛还能看到王振的不甘和错愕。黯然摇了摇头,不理会神色视死如归的樊忠,飘然转身,留给樊忠紧闭的宫门。
片刻后,樊忠听见内廷中脚步嘈杂,不时就有几个小太监快步奔出。深宫中还隐隐传来哭声,开始声音还小,随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哭泣的行列,哭声越来越高,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瘆人。
约半个时辰后,一个身着飞鱼服,头戴纱帽,约莫五十岁左右,眉发雪白,双目赤红的宦官走了出来,对着樊忠拱了拱手:“咱家刘永诚,请将军随我来。”
自从见识了金英的威猛,樊忠收起了对太监群体的轻视。眼前对他这个护卫将军自称咱家的,正是总督京营兵马,三次随永乐大帝北征,立下赫赫战功的御马监大太监刘马儿。连忙回了一礼,也不敢多说话,快步跟上。
樊忠一行绕着宫墙,兜兜转转来到文华殿外,文华殿与位于外朝之西武英殿的相对应,即一文一武。明初以来,皇帝会见大臣一般在武英殿,文华殿是太子登基前熟悉政务的地方。殿后是文渊阁,是宫廷藏书和内阁办公的场所。
刘永诚袖着手站在一旁闭目养神,樊忠这时大气不敢出。金英一个看着皇上长大的太监就差点杀了他,只能希望皇上的亲妈能够保持镇定,当然这种几率是零的可能性极大。
原本漆黑的大殿一个个点亮,远处几个灯笼剧烈摇曳而来,后面紧跟着一群人快步而行,有人不慎跌倒,翻起起身继续一瘸一拐奔行,没有一个人出声。一群人来到近前时,有人神情焦虑,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色铁青。因为殿前护卫的缘故,这些面孔樊忠大多并不陌生,都是站在朝班前列的大佬。
路过樊忠两人时,大部分对樊忠无暇顾及,对刘公公有微微颌首,有拱手作揖。于谦却是例外,冷冷看了刘公公一眼,对着樊忠点点头,随着众人进了大殿。
跟在刘公公身后,樊忠经过甬路,穿过月台,文华殿上的绿色琉璃瓦幽幽泛光。六扇菱花槅扇门大开,殿内一众大臣伏地不起,有真情流露嚎啕大哭的,有头颅低垂默默流泪的,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悲怆诡异的气氛充满大殿。
大殿中堂挂起一片珠帘,隐约看见一个头戴翡翠龙凤冠,身着深青袆衣的女子正襟危坐,侧边坐着一个与她服饰相近的女子,不时抹着眼泪。樊忠不敢多看,连忙在末首低头跪下。
珠帘后的贵妇是孙太后,侧边坐着的就是朱祁镇的发妻钱皇后。孙太后中年丧夫,战战兢兢中扶持幼子登基,本以为皇儿只是年轻顽劣,不想却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三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自己也被瓦剌人生擒,一时间国朝岌岌可危。
孙太后知道事关重大,她不是要后宫干政,效仿自己的婆婆张太后辅政监国。坐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只想让自己的儿子早日回家。
能从宫闱之中脱颖而出,让朱祁镇的老爹废了原配立她为后,孙太后对斗争并不陌生,也深知堂下跪着的众人,不是每个人的眼泪都是真诚。奈何她只是女子,只能倚重这些大臣。
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钱皇后的肩膀,无力的说道:“赐坐,众卿家止哀平身。”
目光却透过珠帘,越过众人,落在樊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