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莺不知道黛玉的想法,虽知她家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到底意难平,傍晚见着她干娘钱嬷嬷时就忍不住又抱怨了两句。她干娘才打外头回来,还不知道早间的事,听她夹三怨四地说了遍经过,叹了口气道:“姑娘心里自有主意,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们少调唆着姑娘使性子,这边府里到底不比家里,真闹起来,只叫姑娘更难做。你这孩子,怎地越大处事越毛毛糙糙地沉不住气了呢。”云莺如今也不怕她干娘了,“别的都好忍,只宝玉那里,我再看不过去,都这么大的爷了,也不知老太太是怎么想的。……”钱嬷嬷抽了抽嘴角,老太太是怎么想的,这些年了,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可是,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呢,最重要的,姑娘是怎么想的呢……
钱嬷嬷今个儿是回去瞧奶娘王嬷嬷的,这位打上回为着黛玉受辱哭晕过去后,身子就越发地差了,经了场倒春寒后竟起不得床了,不得不挪出院子修养。黛玉这些日子挂念得紧,故而请她过去瞧瞧。一时钱嬷嬷由得她闺女侍候着换了身衣裳就进里面来回黛玉的话。
“……我今儿瞧老姐姐身子还好,已能下床走动了。姑娘让带过去的那几样小菜她都爱的紧,尤其是那道醋渍青瓜,酸酸爽爽的,单那一样就着她就吃下去半碗粥呢。我就做主同春柳,噢,田福家的说了,将今年南边新到的时蔬各色都给她留了些……”
“到底是嬷嬷有见识,这应季出的东西正对时节,可不比那些补品更滋养人,奶娘用着倒是正正好。我记着月初打南边运过来不少,奶娘爱吃,只管做就是,这些子东西原就是吃个新鲜,哪里值什么了,也就是如今在京里不方便罢了……即这么着,同田福家的说,除了给老太太、各房里送些,余下的也给她们尝尝鲜。”正说着,瞧见地下几个丫头在那里互打眼色,心下一动,想起她跟前服侍的这些个多是南边来的,这等时令之物往年在家时很是平常,如今却要吃到应季的头茬却难,只是在这府里……“对了,再捡好的送两筐进来,明个儿我给姐妹们写个贴子,请她们过来尝尝鲜罢。”为席面准备的多些,屋里屋外的这些小吃货们也尽够吃了,倒比另给丫头们加菜来得便宜。
丫头们听见有热闹哪有不乐意的,有两个成稳的见着黛玉难得有这等兴致也没有拦着的理儿,也就凑趣地一处想着主意。
钱嬷嬷见黛玉心情甚好,不由将奶娘白日里拉着她说的那些话在心里又掂量了掂量,于晚间就寝时挥退了小丫头,同黛玉道:“……王姐姐别的都还好,只是一心惦记着姑娘,今个儿还特特地让我带些话给姑娘……”她虽是黛玉的教养嬷嬷,但奶娘于主子的情义,有时候是别人比不了的。
“噢,奶娘说什么了?”黛玉果然抬了眼。
“王姐姐的意思,也是怕姑娘人小势单,在这边府里吃了亏,难以立足……她还是劝姑娘除了在老太太这里尽孝,有空也多往二舅太太跟前走动走动,如今当家的虽说是大老爷家的琏二奶奶,可她同二舅太太是亲姑侄,就连老太太不也说过让琏二奶奶有事多听二舅太太的么,就是宝玉那里,姑娘也该放软和一些才是,二舅太太总归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总同他闹得不开心,二舅太太是当娘的,纵是口里不说,心里又怎么会待见姑娘呢。这府里……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
黛玉低了头默默听了,奶娘素日里谨小慎微,前阵子又出了那样的事,依奶娘的性子,叫她做小服低,倒确是她的言语。
钱嬷嬷说了半天,见黛玉只不说话,也不知她是个什么意思,不由就停了嘴,只一下下为黛玉梳着发。这般静了好一会儿,忽听黛玉问道:“嬷嬷你呢,你觉得我该如何自处?”
钱嬷嬷沉吟一下,她教的是礼仪,管的是规矩,可……,“姑娘在这府里是个什么境况,我们再没有不知道的。先时都是那样了,如今他家姑娘进了封,那一位的脾气只怕会越发的大了……按理我不该说这话,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万没有为了规矩憋死人的道理。……如今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越发的不好。纵是她再心疼你,有些事也是无能为力的,”她见黛玉打镜中望定她一脸不解,不由笑了笑,一边结着她的发辫一边道,“这内宅里的事儿啊,多得是学问,一辈一辈多少女人们琢磨出的顽意儿,姑娘就是再聪明又哪里知道的完呢。别的我也不脏了姑娘的耳朵,只说一样罢。姑娘总记得前个儿史大姑娘来还同姑娘说起她婶娘总带着她各处应酬罢?”
黛玉点点头,心下有些明白。
“姑娘同史大姑娘一般的岁数,若是太太还在,只怕也是这般带着姑娘出门相看了……往年里姑娘开解史大姑娘的话半点没有错,她婶娘倒真是个有心的,待她确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