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的担忧果然不无道理。
第二日夜里昭鸾破天荒地没来宁王府找她。一想起她昨日兴冲冲地说要去表明心意阮秋色总觉得放心不下一定要去四方馆看看。
夜色已深卫珩执意要与她同去。阮秋色怕昭鸾不好意思,便对他极力劝阻。
两人正纠缠着侍从匆匆来报说是裴少将军来访,要见见自己的表哥。
阮秋色赶忙迎了出去。裴昱一见她,愁容满面的脸上多了些尴尬之色只呐呐地叫了声“表嫂”便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阮秋色知道裴昱定是不好意思同她说什么的于是也不多追问只将裴昱往卫珩书房里让了让,便让侍从备好了马车,不多时便到了四方馆。
一见到她昭鸾的贴身侍女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阮姑娘我家公主说了谁来也不见的……”
“是出了什么事吗?”阮秋色急声问道“昨日她说要向裴昱表明心意可是不顺利?”
那侍女也不知道其中的细节更不好议论主子的私事,思来想去只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顾不了那么多了阮姑娘还是进去看看吧。公主从傍晚回来便哭到了现在呢……”
阮秋色一进门便吓了一跳。房间里没点灯,借着廊上的光亮,能看见满地的狼藉。碎瓷片里夹杂着枕头,摆件之类摔不坏的东西,主人的心情一看便知。
寻常人家的女子闹起脾气来,自然不会是这么大的阵仗,可昭鸾毕竟是养尊处优,娇纵惯了的一国公主,将气撒在物件上,阮秋色也见怪不怪。她接过侍女递来的灯盏,小心翼翼地躲开碎瓷往里走,果然看见床边的地上有个人影,下巴戳在膝盖上,双目无神地坐着。
昭鸾专注地出着神,阮秋色走近时她才惊醒过来,慌乱地抬头看她。她绝美的眼睛周围浮肿了一圈,脸上泪痕未干,看起来憔悴又可怜。
阮秋色忍不住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将灯盏放在一边,软着声音问她:“裴昱跟你说什么了?”
听到她这样问,昭鸾的眼神顿时多了些难言的委屈。她不惯在人前掉泪,只倔强地把脸转向了一边,没立刻回答阮秋色的话。
今日她邀了裴昱去京郊打马赏花。五月里阳光明媚,风和日暖,道旁开着成片的木槿,绚烂如霞。
行至一川溪流,二人将马儿放在河边吃草。裴昱觉得口渴,便取下水壶,弯下身子在溪涧舀了些许。他刚仰头饮下一口,便看见身侧的昭鸾目光热切地盯着他瞧,不由得顿住了动作。
“公主……也想喝水么?”他犹豫着问了句,“这水壶是我用过的,公主若不嫌弃……”
他正想说“请等我清洗一下”,便见昭鸾轻轻巧巧地从他手里将水壶接了过来:“不嫌弃不嫌弃。”
她边说边对着嘴唇喝了一口,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这可是他方才喝过的水壶哎……四舍五入一下,他们两人跟亲了嘴有什么区别?
她在这头美滋滋地想着,没看到裴昱眉心蹙了蹙,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北越国民风的确开放,他驻扎北境时,遇上边关女子,也要被她们调戏两句。昭鸾性情爽利,她都不在意这个,他一个大男人计较这么多,反而显得扭捏小气。
这几日他常常这样说服自己,昭鸾会有许多过分亲昵的举止,都是她性情大大咧咧的缘故。比起挽他胳膊或是崴了脚让他背,共用一个水壶好像也没那么过分。
喝过了水,两人在溪边坐下,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潺潺流水。
此刻熏风拂面,鸟声啁啾,气氛当真是极好的。昭鸾偷眼看了裴昱两眼,想起自己表白的计划,便清了清嗓子,柔柔地说了句:“这几日与裴公子相处,真觉得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裴昱点头应道:“是啊,像公主这般与我志趣相投的朋友,这些年还未曾见过。倘若你是个男子,你我定会是无话不谈的知交挚友……”
“男子?”昭鸾愣了愣,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难不成你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像男人?”
“啊,请公主恕我失言。”裴昱抱歉地冲她笑了笑,“公主这般文静娴雅,无论如何也是与男子扯不上什么关系的。”
昭鸾听他夸自己“文静娴雅”,便知道这几日的辛苦没有白费,于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低下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与父君约好了,回了北越便要嫁人的。若是如此,恐怕日后很难再与公子像现在这般谈天说地,聊个尽兴了。”
裴昱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头,面上的神情颇有几分遗憾。
他方才所言并非客套。昭鸾公主不仅通晓十八般兵器,眼界也绝非寻常女子可比。无论是聊起军中见闻,还是他学武时的趣事,昭鸾都是兴致勃勃,说一句能接上好几句的。
虽然和她娇柔的外表不相称了些,但裴昱觉得,她心里像是住着个自由自在的少年,那股飒爽明朗的劲儿是藏不住的。
昭鸾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趁势又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裴昱诧异地抬头看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舒展了眉头道:“是有个办法,能让我与公主情谊长久。”
昭鸾毫不意外地将那句“情谊”听作了“情意”,下意识地绞起了自己的衣角,忸怩了一会儿,才红着脸注视着裴昱道:“公子是说……”
两人俱都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将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
“你要娶我?”
“义结金兰!”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四方馆内,昭鸾将脸藏在昏暗的光线里,吸了吸鼻子,才闷声对阮秋色说了句:“原来这些天……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啊……”阮秋色有些意外,“可是这几日,你们不是很亲近吗?他还带你去见了师父,带你回家……”
“这些都是我主动要求的。”昭鸾哑声打断了她,“裴昱说,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先前他听了京中的谣言,问过我是否对宁王有意,我自然是说看不上宁王的。裴昱便一门心思地觉得,既然他表哥那样的品貌我都没看上,自然也是看不上他的,所以只当我是想同他交个朋友……”
她顿了顿又小声说了句:“宁王……哪里比他好了。”
阮秋色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凑过去搂住昭鸾的肩膀,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昭鸾比她高了大半个头,此刻小鸟依人地偎着她,姿势有些别扭。可她也不在意,沉默了半晌,又轻声说了句:“裴昱说他已有了心爱的女子,此生决计不会变心的。你可见过他那心上人?生得比我好看,又比我更懂得他吗?”
阮秋色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他那心上人……已经过世四年多了。”
“什么?”昭鸾“噌”地坐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问,“他可没说那人已经过世了啊……那人是谁?怎么会过世的?”
阮秋色对裴昱与青鸾那一段过往也知之甚少,只是简单地同昭鸾说了几句。这故事听起来多少有些惊心动魄,昭鸾听得专注,偶尔还会发出一声感叹。
“……青鸾公主身故后,裴昱为了替她复仇,在京中的纨绔堆里混了几年,所以卫璜那日才那样讥讽于他。”
“怪不得,”昭鸾自然找人摸过裴昱的底,闻言点点头道,“我还说呢,以裴昱的人品性情,怎么可能像传言中那般。”
裴昱心怀杀机,试图报复的事并没有公之于众,在世人看来,他就是结结实实地荒废了四年。阮秋色接着道:“说句实话,裴昱此举算是赌上了自己的前程性命,他对那青鸾公主的执念也是可见一斑。我本该提醒你的,可那时见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救命恩人,高兴得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