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开学,她说得上书里的内容,说明这件事在她那应当是过去了,能看的进书了,若是对不上,那就是还没从悲伤里缓过劲来。
“嗯。谢谢哥哥。”舒安将书紧紧抱在怀里。
原先陈竹青还会纠正她爱说‘谢谢’的毛病,后来就任由她去了。
他把手一扬,手肘弯起,手背贴在肩膀,行李袋就那么松松垮垮地勾在背后。
陈竹青啧了声,“只说谢谢?没了?”
舒安扬脸,认真道:“哥哥再见。”
陈竹青满意地点头,“嗯。开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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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舒望亭去世,舒奶奶就陷在悲伤里无法自拔,很快也病倒了。
病床前,舒奶奶目光和蔼,搭在孙女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她宽慰道:“时代的错别怪在人身上。陈竹青,待你好吗?”
舒安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泪眼婆娑地点头。
舒奶奶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
接着她抬眸看到舒平,笑容滞了一瞬,没什么力气的手费劲地摆了摆,把两个孩子都召到床边。老人一手牵起一个,把他们的手交叠着放到一起,“安安内向,做哥哥的要多关心她一些。阿平呢,又太过大胆,做事不计后果,安安要多提醒他。”
两人点头。
舒奶奶叹气,拉着他们的手叮嘱:“以后你们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了,遇到问题要相互扶持,明白吗?”
舒安不停抹眼泪,“奶奶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肯定会好起来的。”
然而事与愿违。
舒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于同年的八月病逝。
前后两个月,接连失去两个亲人,舒安一蹶不振地躺在床上,医科大也不想去了。
她那么努力地学习医术,到头来却不能留住她最亲的人,一时间,这一切好像都没意义了。
舒安整天都闷在屋内,不知道在想什么。
舒平给她做的东西,她只能吃进一点点,短短几天,瘦了一圈。
等她再次醒来时,床头坐了个人。
他两腿交叠着,斜坐在椅子上,正低着头看书。
听见舒安这边的动静,也不转头瞧她,只是闷声问:“醒了?”
“竹青哥哥怎么来了?”舒安裹着被单,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半坐在床头。
陈竹青往边上看了一眼,“给你带桂花糕来的。”
他等了会,迟迟等不到舒安的下一步动作。
陈竹青合了书,侧过身,和她面对面地坐。
他提起桂花糕,解开她的小拳头,慢慢捋平,将东西放在她掌心,“不是答应爷爷会好好照顾自己吗?那不吃东西,怎么行?”
那是舒安瞎编的胡话,现在却恰好堵住了她的嘴。
心里实在难过,看着最喜欢的桂花糕仍是没什么胃口。
陈竹青捻了块能一口吞下大小的桂花糕,凑到她嘴边,“非得哥哥喂你才吃,是吗?”
舒安脸颊飞起两片不寻常的红。
她微微偏过头,抬手要去接。
清洌的、盛满笑意的声音从头顶灌下来。
还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意味,“张嘴。”
无奈,舒安侧头咬走那块桂花糕。
边嚼边说:“我会好好吃饭的。”
陈竹青擦了擦手,退出去,将放在饭桌上的东西搬进来。
舒平忙着处理一些事,暂时将劝说妹妹吃饭的任务交给他。
那个下午,陈竹青就坐在床边,盯着她把那些东西吃干净。
陈家那边接到通知,全家都来了。
陈顺跪在两个老人的墓前忏悔,反省那时候不该对他们不闻不问的。
过去的事再提已没意义。
舒平将陈顺扶起来,牵起妹妹的手,交到他手里,“我要去香港了,舒安要麻烦你们照顾了。”
这个从未听闻的消息一经出口,对舒安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八级地震。
她傻愣愣地跟着他们下山,走出好长一段,才跑到前面,拉住舒平的手,问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舒平停住脚步,略微心疼地看着舒安。
这个决定是一年前就定下的。
只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他没找到机会和她开口。
其实,在去年舒平就从编外工转成了正式工。
国营厂的铁饭碗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但舒平却不是这么想的。
家里条件不好,读书那阵又碰上动-乱,舒平除英语外,其他科目都不好,所以七七年恢复高考,他选择继续工作,将读书的机会让给妹妹。
正是唯一还算拿得出手的英语,让他在厂里很受领导欢迎,常让他去帮忙看一些国外产品的资料。
国营厂每次引进新机器,都需要向上一层层审批。
而现在机器发展的速度非常快,厂内预算有限,还有不完善的体质压着,有时候上面的文件下来了,机器已经不是最新的那批了。
舒平仔细研究过开放政策。
国营厂能接到单子,多半是依赖于政策扶持。
一但放开,只凭工艺争取订单,国营厂可能比不过那些有新机器、新技术的厂商。
现在的铁饭碗迟早要完蛋,不如趁着年轻拼一次。
改|革|开|放后,去香港的挖金成了一个风潮,他身边有不少人,先后都去了。
舒平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他英语好,又考了技术证,觉得怎么样都不会输给那些人。
舒平已经探好了路,搭上了一个电器厂的老板。
他说:“现在条件好了,很多人都买得起电器,但电器票不好弄,更好的电器国内生产不了,还不让进口。可香港那边有,现在开放了,从深圳运进来就行。”
在他的计划里,赚钱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舒安却有一丝疑虑,去年年初她还在报纸上读到‘为防止逃港,深圳地图是保密的’,不少人渡江过去,最后命丧黄泉。
现在虽然开放了,但情况真的像舒平说的那样容易吗?
舒安担忧地问:“你这不算走私吗?”
舒平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计划经济迟早要结束的。”
而后,舒平详细告诉她有种民间改造的快艇叫大飞,就是往上加了很多个大马力的发动机,运货量大,速度奇快,在海上行驶可以达到每小时90公里以上。
舒安不懂他的生意经,但听他说得这么详细,知道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她会好好照顾自己,让舒平在那安心工作。
舒平握着妹妹的手:“你放心。哥哥赚了钱,一定回来接你。咱们买个大洋房,要带院子的,和小时候住的那个一样。你可以养喜欢的小狗,种一庭院的玫瑰花,你想要什么,哥哥全都买给你。”
听到这里,舒安有些觉出味来。
舒平有野心、有计划是真的,但他想回到以前风光无限、人人对他低眉顺眼的少爷生活也是真的。
舒安和他不同。
她出生的时候,舒家的生意已经衰败了,商铺和市里的洋房全卖了才够抵债。
在舒安的记忆里,没有什么大洋房,有的只是县城里的小日子。
那时候,一家人全陪在她身边。
白天爷爷教她写书法,晚上妈妈会给她读一段英文小诗,奶奶专注于她那一亩三分地。而哥哥生性好动,常和邻居的小男孩打架,划破了衣服就会被爸爸骂。
现在记忆里的人相继离开,就留下她一个人在这。
平安。
是爸爸妈妈为他们取名的初衷。
无论怎么样的生活,都抵不上一生平安。
舒安捏着舒平的手,眼眶红红,“我不要什么大房子。只要哥哥好好的,平平安安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舒平当这是小姑娘的小情绪,随意地安慰几句,仍信心满满地说着他的宏伟理想。
而后,他想起奶奶临终的嘱托,两手搭在舒安肩上,郑重道:“爷爷说过陈家有愧我们,所以他们对你好是应该的,你不要不好意思。哥哥要去香港就没法看着你了,不许你跟陈竹青走那么近,那小子没安好心。听到了吗?”
舒安点头。
随后,转身折进爷爷奶奶的屋子,翻找一阵,从衣柜里找出个铝制饭盒。
里面是爷爷奶奶一辈子的积蓄。
舒安把那些东西交到舒平手里,“你去香港,要用钱的地方有很多,都拿着吧。”
舒平应声,从饭盒里拿出那对金镶玉手镯。
“咱们一人一个。万一有什么事……”
舒安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了。
“你会平安回来的。我等你。”
“好。”舒平还是没听出她话里的重点,自顾自地加道,“哥哥一定挣大钱,让你过上舒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