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起五指,却又感知到一道残留的柔软。
这只手在今晨触碰到了那截细腰。
他面无表情垂下眼皮,问道,“她过来,所为何事?”
李英德道,“陛下送了午膳过来。”
裴晏清皱眉,这小女帝平日里见他抖似筛糠,畏他惧他,怎会想到送午膳?
若是为了今晨她所谓冒犯自己,那倒也不必。
莫不是心没死,想窥得这御书房内里乾坤觊觎起他这手中的滔天权势?
无论哪一点,他都该拒绝,该令小女帝立刻走。
但他开口说的却是,“让陛下进来。”
姜窈提着食盒进了御书房,奸臣倚坐在金椅里,目光锐利摄人,打她进来就远远看过来。
他果然还未消气,单单一道眼神就满是杀气。
御书房内分明烧着暖炭,她却觉得冷。
是眼前这人身上散出来的低沉气息,她对这御书房丝毫兴趣都没有,她眼里只看得到攥着她这条小命的奸臣。
她已经换下了宽大的龙袍,层层衣裙外裹了件厚实的白色貂绒斗篷。
整个人除了那张白的发亮的脸以及提着食盒的手,其余的便藏得分毫不露。
双眸没有四处打量,目光也没有落在哪本奏折上,更没有去偷看朱笔和玉玺。
看得出来是没有想觊觎皇权的心思。
可她那双微圆的黑眸从进来那刻起就在看着自己,几分畏惧几分渴求又有几分他看不懂的真挚……以前可不曾这般,她这胆量也就敢如早朝时那般借着珠帘窥视他。
窥视。
他艰难地默念这两字,心底冒出个古怪的念头,随后皱着眉看她往他走近,身姿款款,上了小阶,步伐还在继续,一步步靠近。
“陛下。”他终于叫住了她,让她停在了御案前,在某些不必要的时刻,他与她之间需要保持一些距离。
莫名的,姜窈听了出来,这人是不想她离得太近。
不过这也正如她意,若是能同他保持一些距离,她会觉得安全。
于是她微微弯身将食盒放下取出,“这是朕特意让御膳房备的菜,朕一口一口尝过来的,绝对——”
男人嘴角微抿,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姜窈察言观色,遂解释道,“爱卿,朕的意思是这些都是朕曾尝过的,喜好的菜,李公公说爱卿尚未用膳,不妨尝尝?”
饭菜的香味溢在空中,姜窈默默流着口水,心想待安抚好奸臣,回宫之后定要大快朵颐。
裴晏清坐着没动,紧紧看着她,“陛下为何如此,是有求于臣?”
姜窈想点头,想告诉他,朕有求于你,求你好好养着朕,养得肥一点,让朕在云上飘的忘乎所以了再让朕摔下来……或者让朕一直住在云上,朕一定不会妨碍你搅弄风云,翻云覆雨。
然而她很快意识到一点,莫非这奸臣并没有想将她死期提上日程,不然他为何这般问?
她五官纠结,细眉皱起又铺开,乌黑的眼仁转了好些下。
裴晏清懒得去猜她在纠结什么,有些不耐烦,深眸也越发的沉,她这时终于回话了。
“朕并无所求,”姜窈语气很是认真,“听说爱卿在御书房内,时常忘了用膳,有时更是待到子时,朕太无用不能分忧,只能为爱卿做这些琐碎小事,以后爱卿还是顾惜点自己的身子,如此宵衣旰食,朕看着于心不忍讷。”
她这番话说的倒是真挚,如同方才看着自己那会有几分真挚的眼神,似是当真在关心他。
那个古怪念想再次覆上心头,不过很快被他否定。
他不会轻易认定这小小女帝会对他有那种心思。
他是手起刀落杀了她亲人的仇人。
她怕他是理所当然,但是恨他也应是人之常情,可过往半月种种,捕捉不了她的分毫恨意,以及父兄亡故的痛苦,甚至在寝宫内还有泡温泉的闲情雅致。
裴晏清发现自己猜不透这个被他操控的傀儡小女帝。
心生烦躁。
他索性不再看她,拿过玉箸,慢条斯理尝了几口,这才缓缓道,“陛下对臣倒是体恤得紧。”
姜窈取了另一双玉箸,俯身为他布菜,为他挑去鱼骨,浅笑道,“没有爱卿,亦没有朕如今的日子,朕做这些是应当。”
哪怕两人隔的远了,她布菜的手却依旧晃在了眼底。
五指纤细白皙如玉,指甲透着粉,未染丹蔻,修剪得圆润整齐。
这只手很小……柔若无骨,他目光微深,记忆里那只手也是极小的,小的要两只才能够——
他啪地一下撩了玉箸,身子退回椅上,声音平静得犹如被冻住的水面,“陛下,可以退下了,臣还有奏折要批阅。”
姜窈此番目的已经达到,知晓他不会杀自己,自己还能继续苟活,就安心了,至于这奸臣又阴晴不定地变脸,她默默告诫自己要习惯,于是弯了弯身子道,“那朕便回了,爱卿莫要过多操劳。”
她转身便走,裴晏清这才抬眼看过去,只剩下她散在肩头的乌发。
他状似无意将目光落在案上的一道折子上——
淮王回京述职。
李英德带着一封信进来,“大人,云襄姑娘回京了,约您明日在宫外见面。”
李英德说完便想裴相大概是不去的,他从不会同一个女子单独见面,多半还是派手底下的得力心腹前去。
裴晏清没有说话,他摩挲着白玉扳指,目光飘在半空中没有找到落点。
他似乎在沉思。
李英德不敢揣测他的心思,只得等着,良久,他终于说话了,“去紫宸宫传话,陛下明日不必上朝,好生歇息,届时随本官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