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徐冲原以为月盈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可怜,却没想到能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饶有兴致地问:“哦,你说说看?”
月盈说:“我爹爹曾说,人在未能达到心愿时,会备挫折。一受挫折,就会沮丧,紧接着便失去了希望。失去希望的人,便不会像从前那么努力,长此往复,他可能永远也达不到目标了。”
季徐冲听得入迷,心里豁然开朗,如果当初不是表弟穿错了他的衣裳,就不会被叛军误杀,而他却阴差阳错的与死亡擦肩而过。
如果不是姑母把他的脸烫伤,装疯卖傻的将他护在后宅,好几年不出去见人,他便又可能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再一次坠入那黑暗深渊里去。
他虽然活着,却无数次质疑活着的目的是什么。姑母让他不要忘记仇恨,可他记着那些仇恨做什么呢?又报不了仇。
姑母说,报不了仇,还不如去死。
他虽觉得活着无趣,却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就在这时,季徐冲的心腹下属张玉来催,他原本应该辰时二刻到织造工坊,却因月盈推迟了时间。
季徐冲摆摆手,表示他知道了,让张玉先退出去。
张玉纳闷,季徐冲向来以公务为主,哪怕生病了也要强撑着病痛,对所有事务亲力亲为。今日缘何为了一个女子,耽误了时间?
季徐冲刚想跟月盈说话,却发现月盈已经趴在他的膝盖上,睡得正香。
季徐冲低头,见她睡得香甜,无奈的摇摇头。别人都怕他,不敢惹他,只有这个小姑娘,除了刚见他那会儿战战兢兢,后来一直都喜欢粘他,怎么推都推不开。
他怔怔地看着睡得正香的月盈,隐藏的心事渐渐浮出水面。这被子,他注定避不开这场血腥残忍的争斗,这是六岁那年,父母惨死时便已经注定的命运。既然命运早已经注定他未来的路会孤独漫长,那他为什么不能找个心满意足的人,陪自己走一程呢?
可是,趴在他膝盖上的女子,真的是他一生的良人吗?
季徐冲冷冷一笑,心里已经做出决定。
拭目以待吧!
月盈是被吵醒来的,她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倒翻在地的马车里。这是哪里?侯爷呢?侯爷在哪里?
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一袭熟悉的蓝灰色的长衫上沾满了猩红,侯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月盈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血。
侯爷、侯爷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月盈战战兢兢爬起来,想要到侯爷身边去。就在这时,她发现身旁站了个穿着灰色短褐,手上系着缂丝绑带,脸上留着一道长疤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些眼熟。
月盈歪着头想了想,她那时有时无的好记性突然变得灵光起来,终于想起曾经在哥哥书房里见到过这个人的画像,他是朝廷通缉犯——阎黑瓦。
阎黑瓦扬声道:“季徐冲,京城人氏,是陛下亲封的武林侯。”
“父亲是威武将军,本来是个领俸禄的虚职,却因西南刁民造反时保护皇帝而砍了手,因此换来长子当侯爷的机会。”
“母亲是端宁长公主,因为当今皇帝造反杀了同胞哥哥而疯癫。”
“还有一个庶出弟弟,一个庶出妹妹,不过你跟他们感情也不好。我记得朝廷有不成文的规定,驸马只能领虚衔,不得进入权利中枢。所以,你的父亲每次都想说服你娶了公主,将爵位让贤给庶出的弟弟。”
这时,阎黑瓦看向月盈,笑道:“哦,对了,这是你的外室吧!听说你很宠她,不知道她对你是否同样痴情。”
月盈慌乱的心,因为盗匪阎黑瓦这句“听说你很宠她”而变得平静。
侯爷对她的好,都已经传到盗匪耳朵里去吗?
月盈还来不及高兴,又听见阎黑瓦说:
“虽然季侯爷是江南百姓的财神菩萨,但您杀了我哥哥,此仇我不得不报。待杀了侯爷,我自会向官府投案,给江南百姓一个交代。”阎黑瓦说完,眼底杀机毕现。
月盈还来不及爬到侯爷身边,只见一蓝一灰身影已经纠缠在一起。
月盈心想,侯爷的护卫在哪里呢?
他们为什么不来保护侯爷?
早知道就应该同哥哥一起好好习武,而不是每天装作肚子痛、头痛躲着不肯练功。她要曾经偷过的懒付出代价。如果能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会听娘亲的话,认真学好武功。
可惜,老天爷不会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就像她再也没机会跟爹爹一起骑马那样。
正在心神不宁间,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已经缓慢下来。
月盈看见满身是血的侯爷,脸色苍白,招式依然强劲有力,卷起层层沙石,沙石化作无数暗器,飞往四面八方。
侯爷好威风!月盈松了口气,坚信侯爷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打败阎黑瓦。
可是,下一瞬,阎黑瓦轻易便躲过所有沙石攻击,反而哈哈大笑道:“你果然受了重伤。”
什么,侯爷受了重伤?
月盈不敢再分神,仔细看他们的招数。虽然,她也看不清楚两人的武功招数,却能依稀分辨出,现在的情形是阎黑瓦在攻击,侯爷在努力防守。
虽然侯爷看着凄惨虚弱,但他完全没有感到慌张,完全一副有成竹的样子。
直到阎黑瓦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阎黑瓦简直不敢置信,他纵横在京杭运河多年,在盐道上呼风唤雨,跺一脚地都要震三震。
然而在季徐冲面前,他却像个废物。
难道季徐冲中他的暗算?
“你没有受伤,你是骗我的?”阎黑瓦气息孱弱,“你是故意受伤,想要引我出来?可怜我一世英名,却上了你的当。”
“不,我受伤了,但凡你再强一丁点,想杀我易如反掌。”季徐冲咳嗽一声:“可是,哪怕我身受重伤,你也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受伤了还这么硬气,月盈心想,她真是白替他担心了。
侯爷仿佛听到她的心声似乎的,侧过头,冲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