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刺客的血。
俞逸明目光微沉,在昏沉的马车中晦暗不明。
须臾,他低头收敛起情绪,动了一下似乎是要靠近姜安宴的方向。
姜安宴几乎是瞬间睁开眼,深邃的视线直直钉在俞逸明身上,浸满冷漠与警惕,好似随时有可能发起一场扑杀的猎豹。
俞逸明乖巧地停下动作,一对黑眸清澈纯净,对上姜安宴视线后也不慌乱,缓缓眨了下眼睛:“陛下。”
“何事?”
姜安宴心底正烦躁,勉强收住下意识的戒备,语气很不好。
俞逸明平缓回答:“陛下脸上沾到血迹了。”
说着,他不知从何处又抽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姜安宴面前。
姜安宴看着他:“爱妃堂堂一名男子,随身带这么多帕子作甚?”
俞逸明笑笑:“臣有点洁癖,让陛下见笑了。”
姜安宴半信半疑,但没再问,随手接过帕子将脸上血迹擦掉,继续短暂休息。
碍眼痕迹消失,俞逸明也识趣维持着沉默,随他一路回到明德殿。
明德殿外,老太监尽职尽责侯在宫殿门口,见到姜安宴衣裳状态也未表现出异样,自觉去准备新的衣裳,同时给他端来一杯冷水。
姜安宴将冷水一饮而尽,借着冰凉苦涩压下心底烦躁,再由俞逸明替他更衣。
如今时辰不早,更衣后他便打发俞逸明回他的兴安宫。
俞逸明顺从听命,走之前拿着他换下的衣裳,状似不经意地问:“陛下,那这件衣裳如何处置?是拿去清洗么?”
姜安宴淡淡回答:“扔了。”
“是。”俞逸明应一声,“那臣告退了。”
姜安宴点头,看着他规矩离开。
片刻后,俞逸明走远,他也终于彻底将情绪压下去,让老太监去把探子给找来。
探子武功了得,偶尔也充当姜安宴的暗卫,没多会儿就窗户翻进来。
“陛下。”
他规矩行礼,半蹲在姜安宴面前。
姜安宴“嗯”一声,问:“之前让你探查的事情如何了?”
探子回答:“启禀陛下,将军府将消息藏得很深,属下还需要一些时间。”
姜安宴没强求,继续道:“那边暂缓,你先去查查今夜刺客之事。”
探子抱拳领命:“是。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姜安宴忽然叫住他,眸色略沉,“把今夜那几名侍卫中也调查一下,还有俞逸明那边一起。”
探子顿了下,随后才继续回复:“是,属下明白了。”
姜安宴不再多言,摆手让探子下去,独自走到窗边,看着夜幕中稀疏的星点。
……
另一头,兴安宫内。
俞逸明坐在院子里,静静听完了探子向他说明的信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任由冷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耳边只余下身后噼里啪啦的火苗声。
“俞淮兄,你真的不打算告诉陛下那名贵人的事情么?”
探子见他反应这般平淡,表现得比他还痛心疾首:“这都快一月了,陛下还是在怀疑你,都疑心今夜刺客的事情与你有关了诶!”
“我知道。”
俞逸明垂眸,将茶杯放到桌上:“但这时候还不是告诉陛下的最好时机。”
探子表示出了十足的不理解:“为何?只要告诉陛下,陛下肯定会相信你吧?”
俞逸明摇摇头:“陛下以前不是多疑的性子,会变成如今这样定然有其他的原因。在弄清楚原因之前,过度提及当初的事情可能会适得其反。”
探子是在姜安宴登基前两年才开始为姜安宴效力,对他的过往了解不多,闻言不再多劝。
俞逸明又继续道:“今日之后陛下肯定会正式调几名宫人以服侍之名监视我,你也不必再来了,免得陛下误会你背叛他。”
“……你这样,真的值得吗?”
探子目光变得复杂。
他原本是刺客组织里的刺客,树敌众多,当初在执行原属组织的暗杀计划之际误落敌网,仇家企图废了他的武功,被他蒙混过关,后来就被变卖为奴。
他辗转隐忍一年回到京城,正巧遇上微服出巡的姜安宴。姜安宴看出他是有能力的人,于是以效命十年为条件买下他,在这十年间他都全心全意为姜安宴效力。
而探子认识俞逸明是他还在当刺客时的事情,无意中与俞逸明结交,越聊越投机,是俞逸明在京城中少有的好友。
回到京城为姜安宴效力时,他偶然再遇了俞逸明,和俞逸明重新有交集,时不时会在姜安宴允许的自由范围内去找俞逸明。
俞逸明能顺利入宫,其实他也出了不少力。
他不解俞逸明对于姜安宴的情感,只是出于好友的身份选择帮助他。
探子相信俞逸明的真心,他为姜安宴效力也与俞逸明毫无关系。但若是换成姜安宴的视角看来,猜疑心八尺厚的姜安宴未必会相信。
一旦他们之间的关系被察觉,他不会好过,俞逸明更加不会好过。
可是这样明知被心许之人猜忌怀疑,明知心许之人是高高在上可以后宫佳丽三千的帝王……
“这样的路,真的值得你走下去吗?”
探子还是忍不住,将始终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我不知道。”俞逸明声音很轻,又很坚定,“但是我知道,我不后悔。”
哪怕是最后死在姜安宴冰冷的猜忌当中,死在孤寂的深宫后院,都比从未与姜安宴真正相识好。
这在别人眼中的砒.霜剧毒,于他来说反而是渴求已久的蜜糖。
至少,他曾在他的陛下心中,留下了存在过的痕迹。
俞逸明侧眸,看向旁边仍在燃烧的火盆,在火盆中隐约还可看到一角沾了血迹的布料。
他的双眸映出跳跃的火苗,在寂寥夜空下鲜艳明亮。
猜忌也好,怀疑也罢。
只要能被在意,他总会找到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