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肖厨子望着还剩许多的残羹,腹诽他们铺张浪费的同时躬着身子,对屏风里的贵人解释道:“这东坡肉的原料是自家养的彘,怕老爷吃不惯!”话里话外皆是暗示。
谁知从屏风里传出来一道细腻的声音,带着些西北口音:“彘?甚好,甚好啊……”
肖厨子汗颜,只当这位贵客对猪肉有所偏好,便没再多问,谁知不过几日……
肖厨子望着行人渐多的街道,下意识不欲惹麻烦,这事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哪怕要解释一二,也断不是今天。
他心底浮起一丝烦闷,怎么这些个糟心事全都堵在今天!
掌柜的见厨子迟迟未进屋,推门一看吓一跳,门口围着一帮凶神恶煞的汉子,肖厨子矮小的身影孤零零立在那,笔直又倔强。
“老爷们,进来喝口热茶先,有什么事咱坐下慢慢谈!”掌柜的朝里屋使个眼色,转头面对壮汉时已一脸谄媚,像是什么没发生般将他们请进屋中。
汉子享受着被捧上天的滋味,脸上缓和一些道:“今日不拿这贱厨去见我家老爷,你们这醉云楼的生意也别做了!”
掌柜的脸上赔笑,心里骂着“狐假虎威”,对肖厨子呵斥道:“说说吧,你怎么招惹了洪府的老爷!”
肖厨子道:“小人是将彘肉做成东坡肉没错,但也事先与洪老爷解释过了,确认过洪老爷的喜好,才敢……”
壮汉满脸凶煞打断她:“你这贱厨还敢顶嘴!我家老爷要是知道你这东坡肉的食材是连平民都不愿多吃的猪肉,那还会食用吗?”
“我那时已经解释得很清楚,彘是醉云楼自己养的,也早已去了腥臊味,跟市面上的彘可不一样!”古人不懂养猪之道,未“去势”的猪长得慢,肉质腥臊味重,常人下不了口,若是用以恰当的养殖方法,猪长得壮硕不说,还能去腥臊味。
话刚落,肖厨子脑海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了,坊间传闻洪老爷自小跟随在韦策身旁伺候,又常居西北,不懂东邦礼俗,更有传言称此人目不识丁,即便位极人臣写字也需他人代笔,若以上传闻是真,那洪老爷不懂“彘”的含义,听不懂他的解释也算正常。
哎,别妄图与不懂装懂的文盲解释道理。
愣神间,那壮汉已一拍桌面,叱责道:“你好大胆子,诓骗我家老爷,还敢狡辩!”
肖厨子解释不清,遂以沉默对抗,那帮壮汉也不罢休,干脆赖在醉云楼不走,还将不明情况准备进楼用餐的客人全部赶走。
两相对峙间,醉云楼店门口又出事了!
门外先是传来一声巨响,似有东西被打翻,紧接着传来一声极长的马鸣。掌柜的三步并作两步推门去看,就连屋中的壮汉也好奇地转头看去。
风雪争先恐后灌进来,冷得屋内众人直打寒颤,肖厨子心底一个咯噔,但见门口一袭白衣的俊俏儿郎骑在高头棕马上,手上马鞭高高挥起,就往匍匐地上伙计打扮的人抽去。
伙计腿边是被打翻的铁盆,里头的汤水和鱼头洒了一地,也浇了他一身,有只黑猫蹲在一侧,贪婪地舔着地上的鱼汤。
有鞭子抽下来,那伙计颤巍巍抬手去抵。
啪——
他闷哼一声摔倒在地,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一道血痕,却至始至终垂着头,看不清底下表情。
完了完了,这下全乱套了!
肖厨子的心揪痛了下,气得想上前将马背上的人扯下来,本打算迈步上前插手此事,那伙计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他的焦急,隐晦地朝他投去一个制止的眼神。
“好个不知眼色的贱仆,竟将本公子的梭儿给烫了,真是不知好歹!”那公子面冠若玉,吐出口的话却字字恶毒。
梭儿指的是他的坐骑。
肖厨一听差点压不住火气,心说马哪有人精贵,这人是瞎吗,没看到那伙计也被淋了一身热汤?
“对不起……”那伙计低着头颤抖着身躯道,像是怕极了一般。
听到这话,肖厨原有些上头的火气迅速冷却下来。
是了,这个时空不比前世,前世健全的法制鼓励和提倡受欺者维权,而这里将人分三六九等,强权者至上,软弱者只能任人践踏。
他的心底浮起一丝无力的悲凉。
边上围观的人愈发多了,一个个小声议论着什么,却没有人敢出来说句公道话。
不认识的见那骑马的公子哥衣着不凡,又有自己的坐骑,想来来头不小,哪怕愤愤难平也不敢多说半句话,而认识他的人自是害怕,根本不敢招惹这跋扈的贵门公子。
肖厨垂下眸子,心想不管走到哪里,人趋利避害的本能总是一成不变。
那公子哥抽了一鞭子仍旧不依不饶,“梭儿都已经烫伤了,本公子要你这道歉何用?”
肖厨子心说我可去你的吧,你违背律令当街纵马将人撞倒在地抽了一鞭子还有理了?
律法规定,在东邦,除了值守的护城军和巡捕,任何人不得当街纵马。
“那公子……你要如何?”那人虚弱问道。
肖厨子拧了下眉,心说哪怕周瑜打黄盖也没做到这般逼真,看这架势……竟是要假戏真做?
伤得这般重,怎还自行脱离剧本即兴加上一段?
“要如何?”那公子跳下马站在伙计脚边,狞笑:“本公子要你脱去衣物将我的梭儿擦干净,然后跪在它脚边跟它道歉,若它应了,本公子便原谅你!”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
原本站在醉云楼门口的肖厨子终究忍受不住,他大跨步走向街中央,脱下外衣就给地上冻得直打颤的伙计披上。
而后他直起身,在那嚣张跋扈的公子哥面前站定,一字一顿道:“你当你是捕快还是城卫军?当街纵马伤了人还有理了不是?你等着,我这便告到衙门将你抓起来,给你判个十年八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