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了片刻,才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再怎么压抑,声音都带着一丝酸悲。
阿容默默注视,却不像以往,会假模假样安慰几句。
这样也很伤人。
李六有很多不甘,他好不容易从缝隙里挤点阳光和水,但这个曾经给他阳光和水的人一把把他薅断了。
他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出缺口宣泄。
或者,他其实都不舍得质问她。
阿容于他而言,才是妄想。
只不过以前她给的敷衍足够,让他误以为,仙女也会真稀罕他体内仅存一点儿真善美。
这是世间最贱的东西,实际上他就是个不值钱还倒贴的赔钱货。
李六走了,冲进雨里前,阿容拉住他,想给他递伞。
但他没要,大概是想淋一场大雨,让悲痛来得更轰轰烈烈。
阿容还要劝说:“你才好,别又染上风寒。”
染一次就成了公鸭嗓,染两次基本可以加入鬼哭狼嚎全新套餐。
然后天空就放晴了。
阿容默默收回了手,李六则大步向前。
姑臧的雨啊,就是这般来去匆匆。
三日后,阿容待在住处继续不务正业,还拉着老实勤快的云慧跟她一起开小差。
她用马毛制成的小刷子细细往云慧指甲上涂甲油,一个指头一个颜色,非常炫彩梦幻。
“真好看,像是会发光一样。”
云慧是粗使婢女,月例不多,还要扶哥扶弟扶姐扶妹扶她爹娘爷奶三叔四舅八大姑,很少拿钱买胭脂水粉,所以她真心实意夸赞阿容的炫彩甲油。
尽管有些死亡荧光粉衬得她暗黄的手背又黑了一度,但没关系,阿容说过黑暗里才能更好地寻找星星。
“你在火盆那边烤一烤,很快就干了,我再瞧瞧光泽。”阿容封好一些瓶瓶罐罐,整齐摆放在匣子里。
她规整好东西,对云慧嘱咐道:“我要去外边买些东西,这月的绣品我整理好了,要是青娘托人来问,你就把东西给她,要是没人来,我等会回来自己交。”
云慧点点头,非常热情想送她出府。
阿容拿上斗篷和包袱,笑道:“别了,外面冷,小心刮坏指甲。”
“也是,还没干呢。”云慧打消去外头炫一圈的想法,老老实实蹲火盆旁边。
阿容出了王府便直奔东门大街的金银铺。
姑臧建筑风格虽粗犷了点,但城市布局与中原差不了太多。
民坊街市整齐划一,街面宽阔,铺子繁多,往来不绝的除了本地居民还有草原人,各地商人,以及更远处大公国的异族人。
与此同时,因为种族林立,宗教信仰也十分流行。
西域的佛教,草原上的图腾文化,还有其他古国神神秘秘的神庭。
独特的地理优势,加上朝廷开明的贸易政策,让姑臧形成了独有的多种族融合的民俗风貌。
大街小巷除开铺子摊贩,最多的就是吟唱之类的文娱活动。
阿容一路走来都能听见各式各样的声音,唱故事的,攻鼓乐舞的,密密麻麻说经的,丰富得很。
她挤进街上常去的金银铺,将攒了大半年的发钗、簪子、绢花等等一系列手工制品全交由郝掌柜相看。
一共得了两百两,不算人工费,只除材料费,大约赚了八十两,再加上这些年的月例赏赐和其他积攒,阿容手上得有两百五十多两的活钱。
算是小有积蓄的富婆。
赚完钱,自然是要买买买了。
郝掌柜纳罕道:“阿容姑娘也看得上咱店里的东西啊。”
这话说的,好似她天天镶金戴玉不差钱。
店里东西死贵,阿容一两卖出的珠花,郝掌柜能十两卖出去,她才不当冤大头。
当然郝掌柜不是说她富贵的意思,而是觉得阿容眼界高。
他倒出一堆大小不一的各色宝石,紧张兮兮道:
“都是草原那头的高档货,也就是在这姑臧,老夫给个成本价,这些东西到了湘州那边,可不得值个千八百两的。”
所谓成本价最低的也高达一百两,阿容默默捏了一下钱袋。
她本来想买店里的畅销货,就是寻常百姓能买得起的,但那堆宝石中有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格外耀眼。
郝掌柜精明,一眼瞧出了阿容意动,赶紧推销,阿容实在没忍住,花了两百两拿下。
她知道这价格不贵,但架不住她穷啊。
郝掌柜还想推销别的,阿容微笑说下次一定,转而拿了些材料。
走出金银铺的那一刻,阿容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有一瞬间怔忪。
钱赚了也花完了,这就是人生吗?
唉,她还是不要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了,眼泪会掉。
好在路边的美食稍稍抚慰了一下阿容的辛酸,她吃了一碗浆水面,又带了两个肉夹馍,准备回去给云慧。
喝了一碗酸辣的汤水,阿容整个胃都是暖的,也觉得外面的寒风没那么刮人了。
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拿着打包的小吃,阿容行色匆匆往回赶。
约莫是到了民坊附近,一伙裹着杂毛裘衣的汉子突兀冒了出来。
“哎呦,小美人,这大冷天的提着这么多东西不重吗?来,哥哥们送你回家。”
为首的络腮胡油腻腻笑着,伸手要去接阿容手中的东西。
他身边的狐朋狗友配合着嘿嘿嘿发笑。
阿容侧身,藏好了包裹,将手中小吃递给男子。
她微微福身道:“多谢郎君,我家主人住武威巷,哦,那整条街都是我们王府的。”
络腮胡:……
鸟蛋,踢到硬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