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台上一正一邪两佛,陀生与囚佛一齐睁眼,二者像是从梦境强行挣脱出来,醒来时神魂粉碎大半。两佛无丝毫停顿,神魂对碰一记,神魂更强一截的囚佛身形暴涨,显化邪佛真身后登天向上。
苍陀庙之主陀生一闪越过陆瑶与邢子平,抬手一印按碎斧痕,横在了七道长生种本源化身前。
一座佛台在老僧身下显现,万瓣开,瓣瓣飞起,化作万条金龙。
陀生不足五尺的苍老身躯消失,原地一尊万龙缠身的白骨佛陀出现,高过万丈,仿佛要一头冲入天穹。
然而任凭这尊骨佛再高,在他的视野内,那片大道完整之地还是在他头顶五百里之上。
“嗡嗡……”
霸烈佛力席卷天地,空间震荡,纯白景象都在撕裂,显露出镜苍灵海空间之外的苦海。
陀生佛陀已强大到足以撼动镜苍灵海的程度,且其只醒来了部分神魂。
一念之间,化道之法,诸般佛法铺展,犹若山崩,汹涌向长生种本源化身。
白骨佛陀一步步向下,承受长生种本源化身围攻。
“贫僧昔日与昙叶论道,一起预演未来,他称贫僧登不了天。”
“昙叶预见的千种未来画面中,众生有大半可能得善果……而今想来,不会是在这片天地,亦不会是在囚佛牢笼天地……”
白骨佛陀周身万龙接连破灭,继而是其佛陀真身,但他浑然不在意。
其双目回望,转向登天的囚佛,不出所料,那道身影止步于仙界下方六十里,比澹台真玉再进四十里,奈何一样没成。
白玉台上余下最后一人,即是能给众生善果的最后一人,体表遍布裂痕,神魂却并无崩溃之势。
陀生佛陀横在台下十里处,万丈白骨佛陀真身一块块化为飞灰。
他感应台上之人气息,在其真身消散一半时,神魂骤然抽离,再登白玉台。
邢子平此时已垂下头,面孔扭曲为两张,因耗尽修为无力镇压神魂,虚弱至极的神形皆在碎裂。
陆瑶无力阻止陀生,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她从陀生佛陀的话中已听出,这位老辈教主是打算成全柳风。
陀生神魂进入柳风灵海,不是奔着夺舍柳风,而是投身进了轮回盘,被轮回盘消磨为神魂碎片,汇入柳风神魂。
身后佛陀真身自上而下崩塌,长生种本源化身再次接近。
陆瑶神魂内的叹息声变得清晰无比,她已无法感知柳风的气息。
近在几步之外的白玉台上,柳风如与她隔着一方天地,隔着一条光阴长河。
“以我神魂,如何有资格唤醒他?”
陆瑶苦笑一声,想要起身去与长生种一搏,哪怕再拖延一息也好。
但她蓦地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肉身在其中无法挪动,且心神昏聩。
一股浩荡的大道威压降临,她勉强抬眼上望,顿见那片大道完整之地,有一双大如两片天地的眼在睁开。
那双眼透着无尽的疲惫,仅仅睁开一丝,陆瑶内天地之中余下仙佛,便在一瞬间成为死人。
浓郁的死气自体内透出,到了眼下,陆瑶看到了真实的自己,肤色青黑,皮肉腐朽,面如骷髅。
“镜苍醒来,众生归死。不论如今的镜苍可否压制长生种本源,这一纪元都将终结。”
“区别在于,醒来后的镜苍有无余力再开天地轮回。”
陆瑶心有明悟,依镜苍眼中疲惫之色,想来镜苍再开天地轮回的可能极小,换言之天地会迎来真正的终结,除非有新的大道之上诞生。
下方玉阶连连破碎,七道长生种本源化身再增两位,九道化身汇合一处,合为一人。
黑色人影是毁灭大道的化身,无所谓敬畏镜苍,也不会恐惧,就这般顶着大道威压举步向上。
陆瑶肉身已动弹不得,她赶在心神彻底昏聩之前,神魂脱体飞出,毫无迟疑地飞向白玉台上的柳风本体。
她的神魂无法承受白玉台的规则,闯入的一刹那,神魂被一层层消磨。
其残魂不管不顾地飞近柳风,在柳风周身大道之力下烟消云散。
此处染为黑白二色的天地间,柳风之外再无第二位活人。
“砰……”台下光阴阵盘被一脚踏碎。
黑色人影另一脚落足白玉台,边缘白玉在寸寸崩碎。
上空大道完整之地,镜苍双目已睁开一半,不见其对长生种本源出手,目光落向了白玉台。
也是在此刻,白玉台碎裂之势骤然顿住,破碎的部分止于一人身前。
台上之人缓缓睁眼,伸手往空处一握,握住了大道之下无人能见的真灵,陆瑶的真灵。
其身后一面轮回盘浮现,他随手将真灵送入轮回盘,起身之时形体大变,周身一色混沌,再无紫发紫袍。
他的脸不再是柳风先前模样,一分为二,半张脸是一陌生寡淡青年面孔,余下极小的半张脸才是柳风。
他并指一划,一条光阴长河横在长生种本源之前,暂时镇压下长生种本源。
仰头上望大道完整之地,那双睁开一半的双目之外,一张巨大面孔浮现。
一上一下,一大一小,两张脸一般无二。在那巨大面孔上,赫然也有柳风的小半张脸。
不同的是,两张面孔上眼神不一样,一个疲惫至极,一个漠然之中透着势要开天辟地的锋芒。
下一瞬,台上身形模糊不见。
“轰隆隆……咔咔咔……”
空间一块块崩开,镜苍灵海四分五裂,过千空间方格堆叠而上,组成一条节节往上的阶梯,每一格中都包含一种化道之法。
柳风沿着堆叠向上的阶梯上行,所到之处,飞逝的光阴停滞。
其原本只占据极小部分面部的小半张脸,一点点逐渐占据整张脸,重新回归先前面容。
在他睁眼醒来的一刻,即是与镜苍论道的开始。
亦或说,他与镜苍的论道在道虚子这一世时已进行过一半,这回是接过了上回的论道。
道虚子在他当下看来,不算强,但埋下了助他取代镜苍的种子。
轮回盘在他身后转动,撕裂的镜苍灵海被吸扯着卷入轮中。
景象一变,恢复为此间本相,苦海之水漫漫,遮蔽四面八方,无一丝一毫能流淌过来。
上空双眸冷漠俯视,巨大面孔在转为属于柳风的面容,但从始至终,眸子内无丁点怒意。
直到空间阶梯接连于真实之地,柳风消失于苦海,镜苍面孔彻底变为柳风前的一瞬,镜苍的叹息声再一次回荡苦海。
……
在柳风的意识之中,他走出了满是死气的虚无与苦海,如同从梦中苏醒。
视野随即一变,变成了居高临下。
他发现自己身躯大过千万里,正身处一方无垠天地,纯白仙气无处不在。
天地苍茫,除了一处处腐朽遗迹,空无其他生灵,死寂无声。
之前所见镜苍面孔,之前斗法,之前修行,之前遭遇的一位位道友,之前自己名为柳风……一切种种皆如梦中泡影。
一如人从梦中醒来后会心生恍惚,现实的记忆则会在顷刻间回归。
柳风惊觉自己神魂内涌入海量记忆,是一次次大轮回,一个又一个纪元的记忆,真正属于躯壳主人的记忆,也是他原本的记忆。
“隆隆……”
他豁然站起,大地崩裂,天穹变色,漫空雷霆撕裂空间。
灵识横扫而出,看遍万万里地界,看到了东阳宫遗址,也看到了六尊破败无半点灵性的东阳鼎。
“众生早在三百四十万年死尽。”
“我……吾以光阴大道延缓下界光阴,带死去的众生一起入梦,予以众生虚假生命,由众生为吾修行,补全三千大道……”
“吾并非镜苍,亦非真正的柳风!”
念及此处时,柳风掌中多出一道真灵,名为“柳风”之人的真灵。
此种感觉极为古怪,躯壳内柳风的记忆和人性尚在,但他掌中就握着“柳风”。
一次次入梦,一次次醒来,醒来的始终是他自己,于无尽的梦中轮回,忘却了自己最初的道号与真名。
这一回入梦,发生于醒来前一刻的夺舍,实则只是他自己与自己论道,部分分魂在夺舍自己。
至于“柳风”,仅是承载其分魂的死人,自以为的部分自我神魂,仅是他灵力所化。
惊异、明悟,以及淡淡的悲哀之意涌上心头。
“原来如此。”
因全部记忆复苏,属于柳风的人性在消散,一阵深深的疲惫之感再次袭来。
站起的身形重新盘坐下来,眼神恢复疲惫,面容漠然无一丝神色。
凝目环视仙界,瞳术窥破空间,那一方新的虚空还在衍化,混沌中一头头原始生灵在缓缓成型。
所谓的再开天地轮回,也只是他自己在死地造就的假象,这方天地之外正在衍化的才是真正的新生天地。
一方天地诞生,一方天地终结,生灭之间合乎天道运转。
终结此方众生的并非哪一人,而是天道规则,此方旧地之上仅他一人强大到足以幸免,但也无法超越天道规则,穿越到新生的天地之中。
“此次入梦,吾寿元再少十万载,余下寿元不过区区十五万载,所幸大道再补两百八十四条,再强大一成有余,只差三百七十二条大道方可圆满。”
“余下十五万载,带众生再入大梦,以光阴大道放缓死地光阴,至多可换来两百万载修行。”
“下一纪元……便是两百万载。”
目光重新投落向下界死地,大梦之中梦见的生灵,道友、仇家既是众生,亦皆是他自己,无所谓抹杀何人真灵、留下何人真灵。
伸手往下方一抓,自那依托于众生灵性的梦境世界中抓出一紫红长发身影。
收回最后一缕分魂,掌中之人消失,再多出一道真灵。
顺手一送,将真灵投入新的轮回盘,于轮中众生真灵汇于一处,如丢入棋盒的一枚棋子。
接着,柳风抓出一具死人躯壳,记得是自己于梦中炼好的道傀,内天地已过三千万里。
“新的轮回盘已有,只需再设供仙佛修行之地。”
“这一纪元不以镜映照仙界,拓宽此内天地至九千万里足矣,再分七域四海三天。”
神念席卷而出,拘来七色原始仙气,分出紫青之色仙气,填入道傀内天地。
一手拓宽道傀内天地,一手炼轮回盘,有进一步补全的轮回大道,已无需再炼转生池。
少顷工夫,他两手往下一按,内天地所化虚假仙界与轮回盘落入虚无。
就在柳风要再次闭目入梦之时,似是因最后一丝人性影响,他疲惫眸子内闪过一丝感叹。
“邢子平、昙叶……陆瑶、周婉、柳笑笑、冷秋月、元采荷……”
“这一纪元便如你等所愿,许你们第一世缘分,了却执念。”
下一瞬,柳风因此次入梦残存人性彻底泯灭,重新合上双目。
随着他陷入沉睡,轮回盘中无数真灵受其灵力。
下界死地之上,虚界碎片消失一空,腐朽尸身连同大地一起受他生机。
虚无中,轮回盘转动。
合而为一的长生种本源被磨碎,分化为九,抹去记忆,投入虚无深处。
新的大轮回,再次开启。
……
沧海桑田,轮回不止。
大天地生机勃发,不知过去几多载,地貌变了模样。
这一日,艳阳高悬,春光正好。
某处青山绿水间,一驾马车驶出山道,向着山外的县城而去。
车厢外,驾车的是一青衣道童。
拉车的非寻常牛马,乃是一修成精怪的青鬃马。
马车途经山外野道时忽地止住,车厢内立时传出一清脆悦耳的女童之音。
“师弟,何事耽搁?此行出山时日有限,快些赶路。”
“老不死的叫姑奶奶收新人回山,还要抽空买齐炼丹的药材,自己不掏一两银子,全得姑奶奶破费……”
道童打断车厢内的咒骂声,出言解释:“师姐,路边就有两个好苗子。”
一声轻“咦”,车帘子被一只嫩白小手扯开,一扎着马尾辫的脑袋探了出来。
这女童五官精致如瓷娃娃,肤色白皙,歪头往路边瞅去,见一男一女两个上山采药的年轻人。
少年模样清秀脱俗,也在打量车上之人,面露不解之色。
少女柔美可人,一手捏着少年衣角,神情腼腆,不敢看生人。
“你叫啥名?姑奶奶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车上马尾辫女童小脸一沉,越看那少年越觉得不顺眼,直有种上去痛打一顿的冲动。
如不是观少年头顶有一丝灵气盘绕,确是修道的好苗子,她非得立马翻脸上去打人。
路边清秀少年心性谨慎,没有报出自己名讳,不愿搭理。
“娘子,我们趁天色尚早快些采些药,天黑之前就回。”
少女温顺点头,与少年快步离开。
没等他们走远,身后一声闷响,似是有人大怒之下使劲跺脚。
“你个挨千刀的……畜牲,敢不理姑奶奶我!”
马尾辫女童下意识地怒骂一声“畜牲”,抓过马鞭子,飘身便追了上去。
可接下来的一幕,令驾车道童大感惊奇。
修行小有所成的师姐,一鞭子抽向少年人脑袋时,少年反身一手抓过鞭子。
一扯之下,师姐被带飞到近前,被少年当场按倒在地。
拳影连绵,少年竟是个已踏入修行之道的粗鄙武夫。
清风徐来,青山绿水依旧宜人,唯有女童哭喊求饶之声,大煞风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