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终于露出笑容,然笑意不达眼底。
“皇帝以为如何?”
我怔怔望着地上铺的花砖,几乎一字一顿:“臣,恭领懿旨,谢太皇太后慈恩!”
言毕,叩头在地。
当额头触及冰冷花砖的一刻,我紧咬住嘴唇,目眦欲裂。
然而当我再抬起头时,众人看到的,依旧是那张看不出丝毫情绪的面孔。
一场纷争,以我的铩羽宣告结束。
没有李太傅的据理力争,便没有我冠礼的如期举行。但是,眼下朝中唯一为我呕心沥血的人,就要被驱逐出去!
卧病的刑太尉转眼重新入朝,放眼朝中,已是刑家的天下。
从徽音殿退出,我站在台基上,沉默望向天边的如血残阳。
刑岳跟在后面出来,一如既往地执礼端恭:“臣刑岳告退。”
我突然自身后叫住他:“刑骠骁留步。”
刑岳应声站住,转身:“皇上还有何事?”
“恭喜骠骁将军,唾手而得玉蘅园。”依照祖制,长安洛阳,帝国的东西二都,周边五百里不得封赏外姓勋贵。
刑岳略作迟疑,拱手道:“臣正好有一言禀奏皇上。”
我施施然走过去。
“区区一座玉衡园,你能奈我何!”
我愕然抬眸,绝没想到刑岳会用如此嚣张恣肆的态度来和我说话。
“臣自从军以来,南征北讨、冲锋陷阵,历尽烽烟战火,几番险些殒命沙场。今日的赫赫战功、威名远播,都是臣用性命换来的!玉衡园地处长安左近又如何?我还未必看在眼里!”
刑岳一双黑眸如鹰隼般盯视着我,他一开口我就感到满腔的怒意扑面而来,看来我今日在帘栊上熏染的媚香,着实惹恼了他。
就算是我做过了,可是他又没因此吃亏!何必作出如此一副苦大仇深的姿态。
我“哼”了一声:“那么朕的帝皇宝座万里河山,将军能否看在眼里?”
“帝皇宝座万里河山么?臣只知道,居有道而得之、无道则失之。皇上现在形同一顽童,言行放荡不羁,为不耻之事尚沾沾自喜。不用臣觊觎你的宝座,自会有人取而代之!”
在他口中,我简直就是一无可救药的昏君!
“朕不问旁人,朕只问你,将军要做取朕而代之的乱臣贼子?”
刑岳眼中怒火更炽,那神情就好像他使出浑身解数演奏一曲高山流水,可是他偏偏看错了演奏的对象,将一头蠢牛引为知己。在积聚了对己对牛足够多的愤恨之后,他决定抄琴砸牛。
“皇上莫要忘了,前朝的乱臣贼子,也就是下一朝开国的英君明主。”
“所以将军要做周武王、汉高帝那样的人?”
刑岳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看看天又看看我,语重心长道:“皇上,太皇太后允准李休远致仕,实在是圣明之举。你被他给教傻了。”
任何人,只要不真是傻子,被骂做傻子,都是要愤恨不平的——很多年后,当江山一统,当所有人都去了该去的地方,而我又在帝位上直坐至皓首苍颜,我才明白,有个人愿意当面直指你傻你痴,是多好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