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瞳孔狠狠一缩,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却见惨白着小脸、顶着额角伤口的林若菡微微一笑。
“多谢赵先生,只是有些小事,随手就办了,就不劳烦赵先生了。”
赵衍沉默不语。
林若菡身上发生的事,不管什么事,对他赵衍来说,应该的确是琐碎小事,甚至不用他插手,交代一声,就能办得妥妥的。
而对林若菡本人却不是。
赵衍心里非常清楚。
思忖良久,赵衍还是决定尊重林若菡的想法,既然她如此笃定,就暂且先如此吧。如果她解决不了,他再帮上一把,也极为容易。
虽然他心里如放松妥协的设想,可神情还是有些严肃,眼睛里泄露出的那种凌厉,如果细看,会让人感觉压力颇大。一身上位者的不容辩驳不容反对的霸道气势,其实就算极力遮掩,也还是很难都掩饰住。
好在林若菡正在和嘴巴里的苦药做斗争,没有仔细去看赵衍神情的细微变化,她用力把嘴巴里的药丸含化,微微皱眉吞咽下去,那满嘴的苦味简直难以明说。随手掏出一颗水果糖球,扔进嘴里,才稍稍化去。
凉亭很大,两人坐着显得很是空旷,林若菡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之人。
赵先生今天一身月白长袍,衣襟袖口和袍摆处,似乎都绣着暗纹,相对于平时一身青色长袍的他,今日似乎有些隆重。
也许这皇宫的订单,对于声名远播的璀璨阁来说,也是一笔很重要的订单,所以才需要首席技术人员出面应酬交际。
这些倒是不难理解,林若菡前世也参加过不少官方和非官方的活动,与会人员大都不懂她研究的领域,无法和她进行专业的探讨,可她还是必须要露出一张笑脸,跟在重要人物身边,或应酬或敷衍。
这很大程度与对方所代表的权利有关系。
想起刚才那个大红指甲的大妈,能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弄瞎她的一只眼睛作为献祭,也只是为了讨好有了一定权利的章瀚志的生母,而获得自己的私利而已。
她这活生生的人,是否有错,是否有错需要审判,是否有错要得到公正的审判,根本就是不需要被考虑的事。
且,她这个活生生的人,无端被弄瞎一只眼睛,被章瀚志嫌弃而终止结婚意向,或许被家族舍弃而自生自灭,或许自尽了事,这,也是不需要被考虑的事。
可,这也是权利的真相,是它揭开了所有慈善、包容等所有面具后,最真实的表现。
如果获得了权利能够肆意妄为,如果获得了权利能够无法无天,任何人都想要获得权利,而在获得权利之后,将人性最基本的良善底线突破到何种程度,也许和人性有关。
林若菡能够理解,她听见过、看见过长辈的辛酸,那还是一个标榜幸福社会的世界。
突然,耳畔有低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遥远的思想。
“林姑娘,何事如此出神?”赵衍发现林若菡似乎今日特别不同,话少,神情凝重。
林若菡嘴角微微扯了扯,算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啊”她说,“我在感慨权利。”
感慨权利?
赵衍差点质疑自己所听到的。
他不是没接触过异姓,所以,对那种生物不能说丝毫都不了解。
一个花季少女,感慨衣裳首饰不够时兴,能够理解。
或者,遭遇悲惨一些,就如同林若菡如此的,一步一个脚印,从死亡线上不断挣扎,最终博出一线生机的,感慨身世凄凉,也能够理解。
甚至,聪慧一些,从长辈、从家族形势,发现国家兴衰端倪,感慨一声,国之前程社稷之危,或可赞叹一二。
可感慨权利?
这是从何说起。
赵衍眼神锁定林若菡有些暗淡的眼神,那大大的眼睛里,似乎包含了很多他看不懂的复杂,让他想要去探究。
他听见,对面少女轻轻一声叹息。
“权利啊!”真是一言难尽。
“权利让国家内部形成了环环相扣的圈子,”章瀚志等人是个圈子,马杜玲等人又是一个圈子。
“大大小小的圈子四处叠加,钻营之人出入圈子为能事,”那些命妇看客就是圈子里的人,那个大红指甲就是一个钻营的能手。
“利益相同,抱成一圈,嘻嘻哈哈,”看着我这个无辜之人被残酷戏弄,就当看个乐子。
“利益向左,反目成仇,相互拆台,”大红指甲没成功戳瞎我的眼睛,马杜玲就差点和她撕破脸皮。
“游离在权利之外的人,进入这个圈子,就能好事分一杯羹,坏事相互兜着进入到这个圈子里之后,贪赃枉法、营私舞弊被大事化了、小事化无!”权利的魅力的确很是让人心痒痒。
“最重要的事,权利带来了身份,身份代表着可以肆无忌惮、无视律法、枉顾道德、践踏人性!”不是吗,她眼睛没瞎,可额头却被刺破,两人吐露真相后,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所谓的公正的说法,甚至连个医女都不曾出现。
难道是因为她就是太医的女儿,自己会医治?
得了吧,那个什么太子妃的,刚得了功勋的伯爵府太夫人,和一个眼中钉太医的女儿,孰轻孰重?没扣她一顶扰乱宴会秩序,以下犯上冲撞命妇已经极为宽容大度了。
算了,这原本就不是一个什么可以标榜公平公正的大家一起奔小康的社会了,那个什么康王的,在一旁虎视眈眈已久,不定什么时候,康王垂涎至高无上的权利已久,一把抹去下巴上流满的哈喇子,举兵就谋反了。
她能够在这个相对还暂时稳定的社会里,狠狠报复回去,也算是幸事一桩了。
想到这里,林若菡突然轻笑出声,刹那间明亮至极的眼眸,惹得对面的赵先生一瞬不瞬的注视。
“我的观点也许非常平庸和俗套,但我认为很主流,”林若菡嘴角的嘲讽非常明显,“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理论上有不小心翻身上床的可能性。那个什么康王的,子孙个个像猪仔一样壮硕,这个政权还有多少时间,够圈里圈外的野心家去享受权利追逐的乐趣。指不定那什么康王的,封地里早就有了独立的行政司法财税和军队体系,具备了独立的政权的基本条件,等着哪一天造反之后就坐上了那把椅子,享受顶级权利带来的无上荣耀了吧!”
“康王的猪仔们是多么壮硕耐操,可眼前这个政权的后代确实那么的奇葩可笑!”
“有趣,真有趣!”
林若菡心里有一把熊熊烈火火,难以抑制地就用言语烧了出来,刚说完,就发现对面的赵先生一脸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