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风很多。风不仅多还很急。每当风吹过围着学府生长的槐树时,就会发出很大很大的声响。这些声响随着风可以传得很远,于是大家渐渐知道了周围种满槐树的学府就是北琴私学。
九月的槐树叶子已经有些发黄,它们经不起过多的摧残,于是干脆和风一起去缠绵。学府的孩子不会在叶子凋落的时候就把它们清扫,孩子们更愿意等到所有叶子都离开槐树的那天把它们整理在一起,然后送往大山深处。孩子们认为树叶也有情,它们更愿意和自己的家人待在一块,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起陪伴着父亲母亲,一直陪伴到父亲母亲酝酿着下一代孩子再离开。
如果树叶也有情,那么人呢?
“这树叶真讨厌,这么多了也不扫扫,都没地方下脚了。”武秋一边抱怨一边拿出学府先前寄来的信,再三核对道,“别冰师姐就是在这里接我们。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人,这可真教人心急如焚。”
“听说有些迎新的师兄师姐会精心设计一个开场。说不定师姐早就看到了我们,躲到哪里去准备了呢。”谭微一直在环顾四周,偶尔接武秋几句话。赫连灼又不说话,谭微再不接话三人就十分无聊了。
他们三人此时就在学府的大门下不远。周围自然也有很多等待着师兄师姐的新生,然而一届新生本就不会有很多人,加之现在时辰已经进了未时,所以他们渐渐显得形单影只了。
在离大门也不算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很高的阁楼,楼顶举着一块巨大的拾音螺,那应该是学府内最高的建筑。拾音螺一直在放着先秦时期的民乐,赫连灼一直在认真听着所以没觉得时间过得有多慢。
等待总归是漫长的,只有不去想着等待时间才会过得快。可惜武秋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就不过半个时辰他已然发出了上百个抱怨。
在武秋最后一次抱怨中,那位师姐终于出现了。可是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那就是别冰,他们只看到有一个很美的人踩着轻功正向他们这边过来。那人的轻功很美,不仅能一次滑翔一丈有余,更是节奏分明,完全和拾音螺放着的曲子的节拍融合在了一起。如果天马行空没有被文人们拿去用的话,那就定然是为此情此景而生的了。那人的容貌还要更美。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留仙裙,梳了两条恰到好处的流苏髻,虽然赫连灼依然没有抬头,但谭微已经看得有些迷醉了。
待那人落地后武秋上前揖道:“敢问可是别冰师姐?”虽然那人美若天仙,但是武秋自以为比起自己来还是有些差距,而且武秋喜欢的女孩也不会是这一类型,所以相较一旁的谭微,武秋则显得从容多了。此时武秋用余光看了眼谭微,只觉自己大胜了一局,当下不知有多少欣喜涌上心头。
“不用和我文绉绉。我就是别冰。”别冰干净利落地说,“你们三个就是赫连灼、武秋和谭微吧。”
“是啊。我是武秋。”
“我是谭微。”谭微差点没能成功地说话。
“我是赫连灼。”赫连灼依然说得很慢,眼睛还是没有抬起。
“别冰师姐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呀?”武秋问道。
“我早就看到你们了,特意回去让你们多等了一下。你们不会介意吧。”别冰随意地说着,但是眼睛一直有在看着赫连灼。
“不会介意。”谭微突然道。武秋则笑了。
别冰看了一眼谭微,又看了一眼武秋,道:“你们两个都是乘车来的吧,现在就要正式进入学府了,你们不用去和他们道别么?”
“不用。他们看到我进去自然就会离开了。”谭微耿直道。
武秋则一边赶紧说“当然当然”一边拉过谭微往校门走。“你没看出来吗,师姐想要和赫连单独说话。”武秋一语道破天机,“你要是再在那里待着,可真是不识趣了。”
谭微连连叹息。
——
“一直低着头可不礼貌。”别冰语中带硬。
赫连灼还是低着头,眼睛里没有东西。
“我是你的迎新师姐,今后这一年我要对你们全权负责。所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认识一下,起码要先做一个眼神上的交流。”
············
“难道你的头就从来没有抬起过么?难道你的眼睛从来没有直视过一个人么?”别冰的语气中已经带了火,还有一些冰。
······
赫连灼还是沉默不语。不过当别冰要开口再说下一句话时,他终于抬起了眼睛。
那好像是他第一次聚焦,也是他第一次直视别人的眼睛。他的眼睛不算大却很明亮,可是明亮之下却好像隐隐有一些忧伤。他的脸不算白却很坚毅,似乎有曾经跨过山河湖海的遗刻。别冰突然感觉自己被无形的指力击中了天灵盖,一时之间竟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睛都不能左右。也许只有多年之后的人们才会明白,那就是触电的感觉。
好像有风吹来了。风把别冰的流苏髻吹起,把树叶吹起,甚至连周围行人的步速都变快,但赫连灼和别冰仍然一动不动,他们的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冻结了。
赫连灼的表情也似乎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的面颊若有若无地抽搐了一下,随后他那明亮的眼睛忽然越来越明亮。人的眼睛绝不会有那么亮,原来,他的眼睛里已经含了泪水。
他是在为面前的女子哭,还是在为自己?
别冰当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于是她赶紧拿出她的手帕给他拭去眼泪:“你这是怎么了,是勾起了什么你的伤心往事吗?”
赫连灼突然转过身去,随便用手擦了擦眼睛,立马就恢复到之前的面无表情。他的头又低下了,就和来时一模一样。
他明明也是动了情的!
别冰大惑不解,究竟是怎么样的绝望伤心才能让一个人变成这样?有人说白天不会明白夜的黑,那赫连灼的心房到底住着多少黑暗呢?别冰突然心如刀割。
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远远看到那二人就要过来,便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