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轮到了武秋。
就像之前那样,武秋又来到这个单间。
那人还是背对着武秋。那张被武秋震落的谱子还躺在地上。
“你的心是否已静。”
武秋做了个深呼吸,道:“是。”
“那开始吧。”
吐纳就是呼吸,有内呼吸和外呼吸之分。
武秋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其他事,他要努力把这吐纳功夫展示出自己应有的水平来。
那人依然没有转过身来,仿佛仅从声音就能听出武秋的斤两。
“到我身后来。”
武秋根据指示坐在他身后。
“伸出手来。”
武秋把手伸过去,那人便给他打起脉来。
“你往后退几步,朝我打一掌。”
“学生怎敢?”武秋惊道。
“你这娃娃能有几大内劲,焉能伤我?尽管使出全力。”
“得罪了。”先生发话了,武秋不敢不从。
很多人可以在极度危险的状态下不自觉地使出全力,但是放在平常,很少有人能一掌便打出十分气力。
武秋也不例外,他这一掌过去,至多不过八九分力。
但是他的气力很集中,带出的风便很锋利,就像一把利剑直指那人后背。
这掌力还带出了凌厉呼啸的风声。
风很急,两人的距离也不远,眼看一出手就会打到。
可是,就在那时,那人不过轻轻向旁边摆了摆手,那武秋引以为傲的掌风便无影无踪,之后激荡开来的气劲,竟把武秋击得无法站稳。
武秋自认为自己修习内功也有十来年,不算弱,但此时此刻在这人面前,竟仍同孩子一般。
武秋不禁回想起之前那阵将他的琴与弓分开的强风。
这人内功深不可测。武秋叹道。
但武秋并不颓唐,反倒开心起来,因为他明白只有同强者学习,才能够攀上更高的山峰。
这也是他来北学的目的。他要见识到世上最厉害的高人,他要学到世上最高深的本事。
也许除了首座,这人在北学已无人可望其项背。
当然,那天那个店家的内力也是深如大海。但是店家的内力是霸道刚硬的,而眼前这位高人,竟把内力玩耍得如同牵丝玩偶一般自如柔畅。
武秋是不是隐隐感觉到这位高人的师承并不来自中原。
“你这个年纪,功夫已然不错。”那人终于转过身来。
武秋大惊,这人竟和真彩有几分相似。
他突然想起真彩说她的父亲是这里的先生,莫不成就是眼下这个?
那他是委怒人!
“你是委怒人!”
“小小年纪面对长辈连敬语也不会用么?”那人忽然严肃起来。
“区区委怒人,不值得我等炎黄子孙尊敬!”
“区区?”那人疑问道,“民族歧视么?”
这“歧视”二字就像巨斧劈过大山,武秋登时感觉自己已然崩塌。
武秋自认为自己也算从小饱读诗书之人,他当然知道只有无知蒙昧的人才会一厢情愿地去相信某一种偏见,而当前这“民族歧视”恰恰在说武秋是一个无知的人。
他决不允许别人说他无知!
可是他无言反驳,这脱口而出的“区区”已使他血液中流淌的对委人的歧视昭然若揭。
“来说说你的内功吧。”那人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和武秋聊起他的内功源流来,“中原武林浩如汪洋,门派林立,北至不咸山,南抵千里云岭,招式路数更是不计其数,但唯有内功,只有几大类。
其一自然是道家。
其二是佛教。
其三是佛道兼修的峨眉。
其四是外来。
你的内力中既有道的冷与柔,也有佛的暖与刚,应该归去峨眉。峨眉山既是佛教名山,也是道教第七小洞天,可惜与中原相去甚远,你能习得那里的内功实属不易。”
武秋见面前此人在武学上的学问如此渊博,不觉暗自称赞起来。他甚至对这人有些佩服起来。
但他仍然没忘这人来自委怒的事实。
这是他心中一个无法解开的结。
百万人的死去,万万人的伤痕,岂能那么容易解开?
“把你会的招式都亮出来吧。”
武秋虽也是自小习武,但一直没高人相授,所习的不过是长拳短拳这般再寻常不过的功夫。那人稍微看了几眼便让武秋出去了。
武秋本想让这人提点几招,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但一想到他的身份武秋便无法开口。
于是武秋的入学测试终于结束了。
也许还有不舍,也许还有遗憾,奈何机会只有一次。
武秋瘫坐在走廊边,他已无心再去想今天发生的事。
这天就仿佛一个百年般漫长。
——
出练功房的时候,别冰正好在门口。
想来是在等赫连灼吧。
于是大家一起吃晚餐。
路上、食堂里谭微都在绘声绘色地说他今天测试的各种经历,他的表情夸张,用词也大胆,连一向严肃的别冰师姐也被他逗乐了。
武秋心事重重,精神恍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回到了寝室。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不能入眠。
于是他起来给奶奶写信。
前一天他通过写信化解了心里的忧愁,这一天他也要把对真彩的爱与恨讲给奶奶听。
之前的信在早上出门时投进了信箱,这时天色已晚,武秋也顾不得许多,竟摸黑出去投信。
他认为这样就能让信更快传到家里。
他恨不得奶奶的回信明天就传来。
武秋勉强睡下了。明天会不会是个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