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我瞎说的,我瞎说的。”
两人随即不语,有些话心照不宣。
没多久,申时行便离开了,但他的话让皮日休思虑良多。
忽然他抓起竹筒水杯猛灌一口,冰凉的井水顺着喉管滑下,却浇不灭胸中燥热。
窗外飘来杏花香气,往常最爱的甜香此刻却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起身。
皮日休知道自己现在看不进去书了。
恍恍惚惚出商院门,青石板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回过神,他竟已站在平康坊大门口。
春意正酣,阳光正好。
坊口戍卫台上的琉璃盏在阳光下折射七彩光晕,蜀锦铺子前贵妇人的金步摇晃成一片星河,一群孩童追逐嬉戏,手中五彩斑斓的风筝与天空中的云朵交织出一幅画卷。
皮日休的目光却穿过这些浮华,落在巷子那排泛着光芒的药铺招牌上:济世药铺。
车马盈门,济世药铺门口别有一番气派景象,伙计正忙着将成车的黄芪、当归卸入库房。
但随即皮日休的目光看向对面的王记生药铺,那匾额都蒙着一层薄灰,门可罗雀。
他还记得一年前老师名动长安后,这条街上一夜之间新冒出包括济世药铺在内的六家药材铺,如今却就剩下济世药铺和王记生药铺这两家药铺了,但现在看着王记生药铺这家老药铺经营也有些不行了。
“济世药铺,背后...”
街角突然传来骚动。几个粗布短打的汉子抬着门板冲来,板上躺着个面色青紫的孩童。
“仁医堂,快让让!”领头的汉子嗓音嘶哑,“城南青龙坊突发时疫,孩子吐了一夜...”
皮日休的瞳孔骤然收缩,快速奔了过去,他很清楚,武德九年的时疫可是死了不少人,难道今日又...
可朝廷的新生活运动不是已经开展,怎么还会有这种...
抵近,医馆门前今日排起了已长龙,药童们抱着成捆的苍术在人群中穿梭,空气中弥漫着醋蒸艾草的辛辣。
李长河正在檐下指挥若定:“重症者抬进西厢,轻症领了汤药回家隔离。阿福,速去民部请调官仓存粮...”
“老师,靠近青龙坊共有两千余户,按每人每日三钱苍术计算...”
“库房还有八十石。”李长河头也不抬地在诊单上勾画,“苏氏商社已派人调货,这次疫病刚初期,并不严重,在控制范围内,你来得正好,带着两架马车,把城南空置的粮仓改成临时医棚。”
......
暮色四合时,皮日休瘫坐在药碾旁,手指被麻绳勒出血痕,耳边仍回响着病患的呻吟。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奇异的几何图形。
他突然想起午后在济世药铺看到的场景——那些堆积如山的药材,此刻若在仁医堂...
“看出门道了?我听说昨天你在东市...”李长河不知何时倚在门边,手中两个陶碗米粥蒸腾着热气。
“老师你也知道了?”皮日休脸颊微微发烫,昨天自己那疯魔一般的表现,现在想来有点丢脸。
李长河微微点头,“来,饿了吧,吃点。”
“老师,为什么这条街就剩下济世药铺和王记生药铺?”
李长河将一碗米粥递给皮日休,而后顺便坐在他身边,边吃边道:“若无老师我名动天下的医名和圣人支持,今日仁医堂积累的存药可是连三个时辰用度都撑不住。”
这似有所指的话语让皮日休浑身一震。
李长河继续道:“仁医堂从三天免费诊治开始,每治好一个病患,名声就厚一分。然后承接官药采买,大量药商逢名而来,我便可压价大批进货,然后药材流转成本自然降低,反倒比小药铺更低。”
皮日休顿时明白了,而后望向济世药铺方向,喉咙发紧:“所以小药铺注定消亡?就像...就像...”
“就像滚雪球。”李长河的话让皮日休顿时睁大眼睛,一道又一道混乱的思绪被串联起来。
皮日休口中不禁蹦出:初始优势...规模效应...资源虹吸...这几个词。
李长河看着皮日休,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