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开始大笑起来,田野间回荡着两人的笑声,久久消散不去。
笑声终于停了下来,响起了两个行将就木之人的谈话。
“云仓,你怕死吗?”
“不怕。”
何云仓知道外公现在神智又回复正常了,这位老人的神经总是时好时坏,何云仓多年来早已习惯了。
“好样的!不愧是我何保德的外孙……嗯,说真的,你有没有恨过你外公?”
“没有,这话又从何说起?”
“外公一辈子没什么出息,对不起你妈和你的几个舅舅……你外婆又死的早……发生今天这种事,完全是因为我,但凡我能有点用,也不至于你的两个舅舅为了那一间房而打得头破血流。”
何保德陷入了回忆里。
“这不是你的错,外公。”
“你不用再为我辩解了,我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孩子,你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
“嗯……要说什么特别遗憾的,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不过说真的,我挺想在临死前看看我娘的样子。”
“你娘啊……算来也有十八个年头了,杳无音信……原谅外公帮不上你什么忙了……至于你娘的样子嘛,我倒可以跟你说说。”
“她长什么样子?”
老人顿了很久,道:“你娘很美,古灵精怪的,性子特别倔,最吸引人的地方莫过于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记得她小时候,她经常趴在我手臂上睡着,我曾无数次认为,那是一副世上最美的面孔。”
老人又陷入更深的回忆里。
“外公?”
“怎么了?”
“您有没有特别好的好朋友?”
在何云仓的记忆里,外公仿佛永远都是孤独一人。
“这个嘛……有倒是有几个,不多,不过呢,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世上最残忍的孤独,莫过于你的好朋友还有自己的另一半都离你而去,只剩你一人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呢?”
“我最要好的一个朋友是一名军人,他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牺牲了。”
老人哀叹一声。
“是跟您一起参军的吗?”
“对,他也是我们村的,我跟他是在一起从小长大的。”
“能给我讲讲你在战场上的故事吗?”
“当然!”
何保德一提到当兵的事,瞬间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可以看得出那是一段他最骄傲的岁月。
“你看到我额头上这道疤痕了吗?这就是我上过战场最好的证明,枪痕是不会说谎的,当时这颗子弹打进我的脑袋,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了了……我要没记错的话,那是1962年,当年我的年纪就跟你差不多大,我跟着部队来到了喜马拉雅山脉脚下,参加了中印边境战争。当时的环境可真恶劣,又是高山又是积雪,好多人都有高原反应。再加上物资匮乏,能吃饱都算不错了,还好战争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便结束了,我也就回到了何家湾,遇到你外婆,生下了你舅舅和你妈。”
何保德说得极其简略,也许是他语言表达有限。
何云仓抬头看了看外公额头上的伤疤,觉得跟包公额头上那个月亮很像,只是月亮的图案被换成了一只蜈蚣状的疤痕。
“云仓,你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吗?”
何云仓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人生在世,总得心中有个信仰,有个念想,不然的话,人就会活得像水面上的浮萍,随波逐流,永无归宿。你知道外公现在唯一的念想是什么吗?”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