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領命而去。他隨即走到易無待身旁,道:‘易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谷歲寒溫水般的笑容,令易無待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兩人離開人群,步入後院,來到一處叫‘霜月堂‘的房前。
房中隱隱傳來喧嘩,一路沒說話的谷歲寒突然轉身,對易無待拱手道:‘幾位故友,夤夜造訪。請公子一同入內。’
易無待不禁疑惑,既是故友來訪,谷太守為何要帶上自己一個陌生人,去見客?為求明白,只得應諾。
兩人進入霜月堂。堂上明燭耀眼,中間放著一個大火盆,火焰熾烈,一名家僕正往裡面添炭。火盆旁,站著兩位相貌凶悍,身披斗篷的大漢,搓著手不住哆嗦,腰間亮著刀劍。其中一位惡狠狠地盯著那家僕,毫不客氣地道:‘就這點炭?都倒了吧,凍死老子,大冷天好哭孝嗎?’
僕人白了大漢一眼,心有不甘地把簸箕中的炭都倒進火盆。
堂上還有第三名大漢。他的穿著,與前兩位相似,卻是癱坐主席上。一臉疲態,正拿起一個酒葫蘆往嘴邊送,瞥到谷歲寒的那刻,立即起身,走下主席,樂呵呵地道:‘阿松來了!’
此人身材高大,五官俊朗,可惜左頰多了一道刀疤,年紀與谷歲寒相仿。
另外兩名大漢聞聲,望向門口,死死地盯著谷歲寒。
谷歲寒不為所動,一邊邁入房中,一邊對家僕冷道:‘出去,關門,不得打擾。’
僕人領命,正要離去。火盆旁的一位大漢喊道:‘再來些酒!’
僕人看向主人。谷歲寒在堂上的主席坐下,重複道:‘出去,關門,不得打擾。’
僕人明白,對大漢哼了一聲,關門離開。
大漢一怒,正要發作,卻聽谷歲寒大喊:‘你他娘的都給我坐下!’
一聲叱喝,房中眾人皆一震。最吃驚的當屬易無待。他進房的瞬間,便已察覺谷歲寒身上的氣息有些異常,沒料到一臉病容的文弱太守口出穢語,還聲如洪鐘!
要酒食的大漢低聲詛咒了兩句,卻聽話地在下首,與同伴們一同入座。
屋中只有易無待沒被請座。他只得訥訥地站到谷歲寒身後。
刀疤漢子明顯是三人的頭領。他一邊搖晃空空的酒葫蘆,一邊笑盈盈地道:‘對久不見面的老友,阿松的火氣是不是有點大了?我的兄弟不過是在雪天趕了幾日路,有些冷,又有些餓,這麼大的太守府,難道連杯熱酒都沒有?’
‘沒有。’谷歲寒乾脆道。
‘呵呵,今晚太守府來了很多人,酒都送到前邊了吧?我們兄弟幾個從後門進來,待會兒也去湊湊熱鬧,討杯酒喝!’刀疤大漢道。
‘谷添丁!今晚若有其他人看到你們在太守府,你們就別想離開了!’谷歲寒陡然發狠,道。
被稱為‘谷添丁’的刀疤大漢,不由失聲道:‘唷,府上竟有人能留下我們?是他嗎?’他眼角打量著易無待:‘這是新來的侍衛?還是新來的相......’
在‘公’字被說出來前,谷歲寒打斷道:‘你大老遠來,就是為了幾杯酒?’
谷添丁誠懇的有些誇張地道:‘當然不是!我就是來看看你,看你的病如何了。’剛說完,即被谷歲寒瞪了一眼,才收起那抹懶懶的笑意,道:‘我為什麼來,你不很清楚嗎?’
谷歲寒目光陰沉:‘人都押送鹿都了,等明年秋決。你要是掛念他們,可以去刑部大牢探望!’
谷添丁沒有理會對方最後一句的諷刺,道:‘我說的,不是人!’
‘馬!我不會還給你。’
此言一出,堂下的兩位大漢同時站起,摸向腰間的刀劍。谷添丁一擺手,兩人才又再坐下。這一切,谷歲寒一動不動,彷彿沒有看見。
谷添丁摸了摸臉上刀疤,道:‘阿松,我都親自來了,你就不能看在以前的情分,賣我一個面子?再怎麼說,當年谷太公去道觀求子,回來的路上撿到我,為我改名添丁,有了我這個彩頭,才生了你這個谷家嫡子啊!沒有我這個‘丁’,就沒有你了!’他臉上恢復方才的痞笑,兩位同伴也開始大笑。
‘當年你私通寡婦,被里長捉住,若無我幫你求情,你那點‘丁’,早已不在!’谷歲寒淡淡回答。
這時換谷添丁臉上掠過慍色。同伴仍發笑,卻看到他掃來的目光,不得不努力地將嘴角垂下。
‘丁’,是夜州俚語。易無待聽到最後,才明白它的意思,耳朵微微發紅。
谷添丁目光逐漸陰鷙:‘如果不是流沙幫的馬隊,不顧流寇,不斷運糧,你夜州的西境八郡,早成餓死鬼城!你的回報,就是殺我幫中弟兄?還扣押我們賴以為生的馬?’
谷歲寒聽得身子發顫,默然半餉,才抬眸盯向谷添丁:‘太平之時,你流沙幫的過境買賣,多少是正當的,多少是走私的,只要估稅交足,我都不管!可如今,因為紫孝西征,與六方的邊境一律封關,馬匹控制尤為嚴格,犯禁者,罪同叛國!我早已派人提醒流沙幫,可你明知故犯,放縱手下出境!是,我的下屬官員辦了你的人,扣下你的馬;可我也費盡心機,才讓你免除連坐!你今晚能站在這裡,就是我的回報!’
谷添丁靜靜地端詳谷歲寒,良久,才嘆了一口氣:‘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有屁就放,別給我繞彎子!’
‘你們捉的那些人和馬車,是去運藥的!’
谷添丁此話一出,谷歲寒眼中露出一絲不安,沒有說話,繼續聽前者道:‘我不知道你的人有沒有告訴你,西境八郡已有五郡出現大瘟疫,死傷過半!’
‘我......我知道西境的疫情。飢年常有癘,這是意料之中。當地令尹已封鎖城郡,著力治疫。’谷歲寒沉聲道。
谷添丁眉頭緊皺,道:‘瘟疫是疽症引發的。治疽的藥-霍山紫芝,苦竹肉,在夜州所剩無幾,如果要控制疫情,必須立即拿到那些藥!小榆谷的霧山,是離夜州最近,有這些藥的地方。不從關外運藥回來,西境八郡堅持不了多久。’說到這裡,不由哼笑,語帶諷刺地道:‘不過,人死了,就不病,不餓了,夜州也就沒有瘟疫,沒有飢民了......’
最後一句激得谷歲寒幾乎站起。他按捺心中憤怒,道:‘疫情重要,但戰事鎖關,也非兒戲!馬,我不可以還給你!’
谷添丁聽罷,唰地站起。他的同伴也跟著站了起來。
谷歲寒一怔,脫口道:‘你上哪去?’
‘你不給老朋友面子,我只好把西王母請來。’谷添丁輕描淡寫的一句,令他的同伴都變了顏色。
谷歲寒奇道:‘你的乾娘?跑去找女人幫忙,可不像你。’
‘是,我是要去找我乾娘。’谷添丁恨道:‘她不但是我的乾娘,也是你這個癆病鬼的乾娘!是西府所有人他娘的的乾娘!因為一州百姓的性命,太守不在乎,她在乎!’說著,折身步出房間。
‘谷添丁!’谷歲寒一邊追來,一邊喝道:‘你這個龜孫給我坐下!’說完,咳嗽不止,臉色一時紅,一時白。
谷添丁腳步一滯,沒有回頭:‘怎麼,太守真的要留客?’一邊說,一邊把手搭在腰上的一把匕首。兩位同伴則轉過身,殺氣騰騰地看著谷歲寒。
‘我的話,沒說完!’谷歲寒深呼吸一口,微微側身,語氣恢復幾分平和:‘這位是鹿都賑災馬隊的首領,江湖人稱‘小五傑’之一,方州不易宮的少主易無待,易公子。易公子,這些好漢來自流沙幫,中間這位是外號‘七步螣蛇’的谷添丁。谷壯士以前是我谷家家臣,如今是流沙幫在夜州的一位堂主。你們二位,皆是豪傑,自當多多親近!’
此話一出,谷添丁,易無待兩人都一臉茫然地看向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