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得育賁身後譽，歸魂萬里不知途！’

不遠處的園門半掩，門後一人聽到吟誦，想到萬餘少壯，毀於旦夕，慘絕人寰，心中某處一痛，不覺一嘆。

‘何人在此？’沐雲鳳抬頭道。

一人扶拐，推門而進，拱手行禮：‘學生打擾了。’

‘啊，你回來了！’沐雲鳳眼前一亮，喜色中帶著一點遺憾：‘可惜，你還是錯過了百里梨雨。’

來者聞言莞爾，碧瞳灼灼，朱顏如花-正是執教史白麟。

沐雲鳳邀史白麟廊下煮茶，對著一勾彎月，促膝談心。見對方形容消瘦，柱著拐杖，方才是一瘸一拐地走入園中的，不覺一怔：‘聽劉學監說，你因病羈留富州。你回來，不必急於授課。’

‘學生尋親無果，一時急火，積鬱成疾，除了腿腳仍有些不便，已無大礙。太傅有心了。’

‘原來，令兄，仍未找到啊??’

史白麟取出那把隨身紫扇把玩，神色低迷：‘學生在富州探得家兄的消息，卻未能趕在他出關行商前會面，確認其人，後來邊境關閉，學生不能出關追尋，只得留下口信，先行回來。不料回程途中，遭遇翻車意外.....’

沐雲鳳看著他手上的紫扇，想起繡在上面的那首古衛國民謠-二子乘舟，泛泛其影，願言思子，中心養養，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心有所觸地道：‘既得一絲希望，便不虛此行！’

‘是。學生打算等邊關開放，再前往富州。只是紫孝與六方已在議和，不知為何仍要鎖關？’

‘紫華庭要玉邪王稱臣，可玉邪王寧願割地，樹立邊界，也不俯首。議和條件乃明堂論政所決，鎮國公不可輕易改變。雙方僵持，鎮國公暫不開關，是這個緣故。’

‘原來如此。’

‘議和，也許不會很快結束，但邊關封閉，以致百姓潦倒，如卓郎族，他們早已習慣在關外放牧，如今不能出關，生計受損，想必鎮國公會酌情而行。也許不用多久，便會通關。’沐雲鳳安慰道。

‘希望如此。’史白麟看到園中祭桌：‘學生回來，才知簡州已翻天覆地。招搖教已成喪家之犬，逍遙散大量被毀，但肅毒義軍也痛失精銳，真可謂功過參半。太傅方才是在祭奠肅毒義士吧？學生可否一拜？’

沐雲鳳看向樹下，點了點頭。

史白麟參拜後，看到祭桌上的糕點：‘胭脂粿？太傅又下廚了？’

‘也就是你，才看出是我的傑作。我還是不知裡面的葡萄，是否應該留皮，所以一半留皮，做出這半紅半綠的糕點，樣子實在不雅，但味道，應該比上回好。嚐嗎？’

史白麟綠眸一亮：‘好啊！’

‘我拿去蒸熱。’沐雲鳳拿起放涼了的胭脂粿。史初望提議同去，在廚房用糕點。

月夜下的梨雨堂，花木扶疏，簷廊昏沉。

兩人一邊閒談，一邊走向廚房。突然，暗處衝出一人，將史白麟的手杖撞倒！

史白麟腳步不穩，身子一斜。沐雲鳳伸手扶住他，眼中卻盯著前方，那個撞到史白麟的人。

‘李源？’他認出是梨雨堂的學生-李伯泉。

李伯泉，乃今屆富州賢良之首，學業出眾，秋獼時曾作熊羆賦，得瑞武封神鹿三等青翎侍衛。他平日對平輩或下位者恃才傲物，但對上位者卻恭謹逢迎。遇到師輩，絕不會如此無禮。此時看他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狀似酣醉，但方才身上並無傳出酒味，沐雲鳳起疑，扶好史白麟後，上前追人。

‘李源！’沐雲鳳伸手搭在李伯泉的肩膀，定住他的身子。孰料武學稀鬆的李伯泉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肩膀一抖，不但把沐雲鳳的手甩開，還令他退後半步。

沐雲鳳一怔，看到轉身怒瞪自己的李伯泉臉色緋紅，大汗淋漓，眼神散渙，不由大驚。

說時遲，那時快，李伯泉咆哮一聲，舉起雙爪，撲向沐雲鳳的喉嚨。

‘太傅，小心！’趕來的史白麟喊道。

‘啪’的一聲，李伯泉的爪子在沐雲鳳脖子的三寸之前垂下。他全身一軟，倒在沐雲鳳懷中。原來沐雲鳳已出手點中要穴，將其擊暈。

‘他可是中邪了？’史白麟奇道。

沐雲鳳感到懷中的學生全身燙如火炭，臉色陰沉地道：‘是逍遙散！初望，此事絕密！’

語氣中的一點寒霜，令史白麟打了個激靈，不自主地道：‘是。’

翌日，百里巷突然閉門，只進不出。

如此持續三日。

*

梨雨堂的學監蔡康泰，香人府學監劉超群，祭酒古泉生，百里巷職位最高的幾位主事，聚集太傅宿舍，議事。

三日以來，兩位學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以違禁品的名義，搜查上千師生的宿舍，竟查出三十名學子藏有逍遙散，其中不乏才能幹濟，日後能成國之大器者。

服用逍遙散，按律當誅。百里巷本應將三十名學子送去鹿都府尹，但如此做，一，無疑葬送青傑；二，人數之多，定令百里巷的名譽大大折損，但若不上報，一旦事發，百里巷，即萬劫不復！

一向持法嚴明的劉超群抿著嘴，拱手道：‘太傅，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事應立即上報！’

蔡康泰相較平和，只扼腕道：‘君子育才，好似哺養，師生之情，不啻骨肉之親，上報，數十學子，唯有死路！我輩何忍.....’

劉超群激動道：‘可欺君之罪，豈能易與？太傅，天威之下，無辜學子也會遭牽連啊！’

兩位學監的擔憂，沐雲鳳心中洞然，卻仍不語，只看了一眼古泉生。

古泉生捋鬍長吁：‘三十名學子皆不過弱冠，已坦言因心有塊磊，才受人誘惑，以毒藥抒解，誤入歧途。你我年少之時，何不曾因抑鬱，或訴諸觴酌，或沉湎玩物，忘情舒眉？少年皆無傷人之實，卻有悔過之心，服毒，並非不治，人非聖賢，誰能無過？’

劉超群愕道：‘古老的意思，是要將他們治好？杏林閣致力多年，也不見逍遙散有何解法啊？’

‘有的！’沐雲鳳此時語氣堅定地道：‘已有人解開逍遙散的配方，解藥指日可待！可在此之前，我們只需將此事保密，禁止犯事學子隨意行走，以免他們接觸更多毒藥。’

劉超群和蔡康泰聞言，又驚又疑，正要陳明要害，沐雲鳳決絕道：‘兩位若要改變歡的心意，只有去向鄭府尹告發。’

眾人一凜。

沐雲鳳望向東面天邊，暗歎：‘四弟何日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