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理由没有问题，只是稍稍冒险了一点，身为同僚的雨果神父不应当对绅士喵过多地指手画脚，于是他只是稍微确认了一下主持祭礼的几件要事。

“月冕布置的怎么样了？”他问。

“刚刚开始生效，我把外冕安置在了镇子里的另一幢房子里，想要找到它来破除内冕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把整个小镇一寸一寸地仔细搜刮过去。”

神父提出了新的疑问：“你是在赌他们找不到吗。如果安置在灯塔上由你看守也许会更加安全。”

“赌？我不觉得这算是在赌，毕竟这个可能性非常非常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绅士喵轻轻舔了舔爪子，眼睛里带着十足的自信。

“倘若我把外冕安置在灯塔内，格尔曼先生怕是会用不计代价强行冲阵的办法来击碎它，要是他和队友配合得足够好我甚至拿他完全没有办法，所以放在别处显然更安全。”

说到这里绅士喵突然僵住了片刻，有一瞬间它体表的皮肤和绒毛开始剧烈抖动，像是有千万虫群在皮下蠕动。它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点，把手放回了口袋里。

“好吧，我必须得悲伤地承认，当我占据别人的身体，制造我的分身时，分身的思考方式和身体状况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少许原主的影响。不过这种事情，就像是断了头的蜻蜓突然抽动了一下，无伤大雅。”

“你准备留下来主持祭礼，也是受到原主的影响。”

这不是一句疑问，而是一句陈述。雨果神父也看得出来自己这位同僚的分身表现得稍显异常，绅士喵的本质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小心谨慎的商人，它通常不会采取冒险的行动，如果能用一半的利润来换取百分之百的成功概率，它是一定会舍弃那部分利润的。

“不错。”绅士喵承认了，“这具身体的血液里流淌着冒险的基因。”

神父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评价，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的本体现在在做什么。”

“本体吗，当然是在寻找我们那位天性散漫的同僚啊！说起来我们确实放任佩库诺斯悠游人间太久了，久到开始有人遗忘他，久到他的心智开始模糊混沌，久到他自己的骨骼和血肉都一点一点地生锈。”

“有他的消息了吗。”

“有一点头绪，但是太过细微了，或许还要一点时间吧。”

绅士喵哀伤地轻叹一声。

这次雨果神父没有意见了。他手指在胸前划出一个被弧线分割成两部分的圆形，随后把食指和大拇指对称按在胸前：“愿终结降临我等。”

“愿终结降临我等。”

绅士喵回以相同的礼节。

做完这些之后，雨果神父转头向灯塔内部走去。在这过程中他抬头仰望一瞬，只见塔尖上不再是一片虚无的漆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足有近百米的巨大血红色圆球，上面没有嘴唇的笑脸显得分外渗人。圆球不断向外放射着猩红色的光芒，把血的颜色散落在小镇里的每个角落。

沿着月光的方向看去，血光照耀下，世界悄然改变。

熟睡的人们一个个变得面目狰狞，他们的脸颊迅速凹陷，皮肤泛起青灰的死色，薄薄的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破裂。

当然也有人变化得更快，锋利的角质，坚硬的茧和过于膨大的器官时不时在他们身上闪现。仿佛在一瞬间这个世界崩塌重组，沉眠的人们化作狰狞的森罗恶鬼，张牙舞爪，等待着踏入此地的猎物们。

雨果神父沿着灯塔的旋转楼梯一路向下，楼梯上堆着无数空空如也的木板箱，空的试管和密封塞四处散落。他小心翼翼地躲过这些重叠的障碍物，停在门前最后一个没有拆封的木板箱前。

他提起木板箱，大步离开，这么多致幻剂已经足够他的同僚解析出工艺了，只是可能会多花一点时间。活化的【启迪】只是列出了一大批物资让收藏家去收集，却没有告诉他真正有用的是哪几种，也没有告诉他如何制作，如果不是这样，绅士喵早就可以靠着收藏家的记忆解决所有问题了。

他一路前进着，穿过灯塔来到海边，一路上淡红色的雾气在他的身旁萦绕，若隐若现像是一层细纱。他们把几乎九成的致幻剂全部打碎，又用烈火让它蒸发，最后用一层薄薄的屏障将汽化的致幻剂锁在雅楠镇中。

其实原本单凭他们两个的力量根本没办法让这么多人得到月光的洗礼，但有了这些致幻剂的帮助一切变得可能了。

这种由【启迪】提供配方的致幻剂有着令人惊喜的强大功效，一般的人只要吸入一点点就会不可抑制地陷进迷乱的幻境中，心灵的一切防线都随之土崩瓦解。这样的情况下只需要一点点月光的影响就能把他们心底的念想全部激发出来，在绯色之中展现出他的完全真实的一面。

雨果神父在礁石旁停下了脚步，海上依旧无风，可他能感觉到气流抚过他麻木的脸颊。有什么东西正在振动，连带着导致空气也一起同频共振。雨果神父低头看了看海面，阴影已经迫近了。

海面突然剧烈地起伏起来，随后裂开了一道深黑色的口子。一瞬间海潮般宏大广阔的歌吟响起，天地间只剩下空灵女声婉转的歌吟。海浪卷起她的裙摆翩翩起舞，无数惨白的纤细手臂从水下弹出，拨开浪花露出它们的真容。

那些都是无数的已死之人，人与人之间口部和臀部纠结生长在一起，变成一条长长的人体触须。

而在触须的末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扭曲人体，它没有下半身，数量繁多且排列紧密的肋骨像是铁栏一样环箍着，而尾椎的部分扭曲变形变成一个双手合拢低头祈祷的少女形象，惨白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透过发丝间的缝隙却看不到任何五官的形状，那帷幕般的长发之后像是一片单调的空白。可那歌吟声分明是从那长发之后发出的。

它的头部如同乌贼一般呈三角的伞型，遮住了脖子，而乳房也是呈现巨大的规整圆锥型，看上去像生长而出的两根尖刺。

雨果神父俯下身，对怪物伸出了手。对方用触须上的无数手掌握住了他。二者手心相抵的一瞬间雨果神父突然觉得如遭雷击，整个人仿佛被浸没在冰冷的海水里，感官在刹那间丧失功能，全身上下唯一残余的感觉就是空洞而平和的安宁感，似乎只要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便能抵达他那梦中的应许之地。

触须上的死者们慢慢合拢了双手，和臀部相互缝合的嘴里却响起了管风琴一般浩荡圣洁的声响。一瞬间雨果神父清醒过来，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溺水之人们簇拥着，托举着，送进海怪肋骨环接的隧道中。就算他们的嘴都被缝合，雨果神父仍旧能看出他们脸上满足的笑容，若隐若现的面孔浸没在海水以下，透出难能可贵的神圣。

那双手合十的少女突然动了起来，她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这位新来的客人。伴随着雨果神父彻底被送进腹腔之中，少女缓缓躬身，下身连接着的脊椎向后翻折，收回腹腔之中。与此同时外围的肋骨开始一寸寸收紧合拢，直到把腹腔的进口完全封闭。

这里竟然是海怪的嘴巴，只要合上嘴没有海水会进入腹腔之中。做完这一切之后它缓缓地下潜，灰蓝色的身体很快隐没在波涛之中。海上那短暂的汹涌已经消失了，宁静再度降临了这里。

绅士喵仍旧坐在灯塔的栏杆上，没有任何动作。它的视线向远方不断延伸，而在视野的尽头，在天与地的交接处，明亮的灯光刺破夜色，携着滚滚风声扑面而来。

祭礼，开始。

（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