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张彦,根本就是老早挖好了坑,就等着他们自个儿往里跳呢!敢情说了大半天,广开言路,却是独独限制了他们这些在学生员。
其实此条法令,学宫里的卧碑上就有。在座的秀才,大都知道后面还有这么一句,只不过下意识的选择了忽略而已。
毕竟,这条法令不能真当回事,否则会大大限制他们这些生员的话语权。这在乡绅和士林群体中,早就形成了潜规则,因为这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举人老爷们,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会轻易出头。因而,每当地方乡绅群体与官府发生利益冲突时,打头阵的往往都是秀才。
有了功名在身,官府轻易动不得刑罚,那么聚众抗令这种事,秀才不上谁上?
所以说,每当有人谈及广开言路,必会搬出此令,但通常只截取前半句,后半句则选择性遗忘…….久而久之,大家自然而然的也都不当回事了。
但张彦是谁?
都重活一世的人了,若连这点见识都没有,还怎么在大明朝混!
他本就有志于秀才功名,当然要把一些门门道道给摸清楚,以免将来一不小心之下,行差踏错,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正当众人沉默之际,张彦却将目光转向了李文斌,正欲酝酿一番情绪,对方却已迎上前来。
“当日一别,未想竟能在此相会,张兄,久违了!”李文斌端来了两杯水酒,其中一杯递给张彦,敬道:“浊酒一杯,张兄,请!”
这小子,倒是挺会配合……
张彦接过酒盏,飞快向他递过一道赞许的眼神后,举杯一饮而尽。末了,又动情地望向他,放声吟道:“词家从不觅知音,累汝千回带泪吟。惹得满堂高士恶,谁解赤子一片心?”
此诗一出,全场人都惊呆了。
人常说曹子建才高八斗,七步可成一诗。可今日所见,却是完全颠覆了他们的毕生认知……这个张彦,杯酒饮下就有诗作面世,简直比曹植都还要厉害!
瞧瞧人家这诗怎么做的?
词家从不觅知音…….啧啧,听听,你听听!
这话够狂的吧?逼格够高了吧?人家张口就来,可见其孤傲清高之态,乃是由骨子里所发出来的,而非有意佯作轻狂来博取众人眼球。
可以想见,这首诗必然是写给李文斌那小子的。
大概意思就是,我张彦从未想过要寻找知音,唯独你李文斌,时常将我的诗词拿来反复吟诵,并为其中词句深受感动。结果今夜又特地为我出头,惹得在座之人都对你产生恶感,疏离于你,可谁又能理解你那一片赤子之心呢?
李文斌起初也是一脸懵逼,反应过来后,立即就开始配合起了张彦。
他强行挤出一张深受触动、泫然欲泣的面容,一把抄起张彦的手,紧紧握住,语声哽咽道:“知我者,张兄也!”
“……”
满座文人,尽皆无言。
这俩人到底想干嘛?难不成,还打算来一出现场版的‘伯牙子期’么?可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基情满满,倒更像是恋人啊……
此时,高秀才也堪堪回过神来,赶忙起身相邀道:“既是吾辈同道,理当入座,张公子,请!”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阵骚动。
在座全是身负秀才功名,抑或已经过了府、县两考的童生,自然都以文人自居。高升公然用上‘吾辈’、‘同道’这样的字眼来抬举一个小吏,自是令人心中或多或少感到不满。
但这短短片刻功夫,张彦已然随口吟出了三首七绝,外带一首散曲,皆是上了水准的佳作。此刻,他们纵是有心出言驱赶,也觉不大好意思了。
毕竟,人一开始说得可是要和他们比一比诗词!在这方面,既然自认没本事把对方给压下去,又何必再自讨没趣呢?
捏着鼻子认了就是!
张彦自然识得高秀才,事实上,他已是第二次见到这姓高的。上一回,还是初入县城之时,街上撞到过自己的那位酒醉书生,曾和高秀才打过招呼。
李文斌却是不知道这事,便居中为俩人介绍了一下。
对于高升的入席邀请,张彦却是长长一叹道:“高公子终于想起邀我入席了么?不过今夜兴尽矣!”话落径自转身,飘然而去。
高秀才倒是未能料到,此人如此恃才傲物,丝毫不给自己面子。
想他出身望族门第,何曾被人如此拒绝过?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只能愣愣地望着张彦的背影发呆。
此刻发愣的不止高升一人,便是其他秀才,也没想到张彦会是如此态度。但仔细一想,先前他们对于张彦的各种喝斥驱逐,也委实过分了些,人家心中有气也很正常。
众人正愣神间,夜空中,隐隐又传来了一阵轻歌漫吟。
“少小立志效前贤,直抒胸臆满词笺。诗词歌赋平生意,不负狂名若许年——”
“我又独行矣!笑今年、鸾飘凤泊,情怀何似。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似春水、干卿何事……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燕邯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