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仇也因此闲了下来,本想回家一趟,奈何捐募物资的时候,他的白马已经卖了,所得银钱也都捐给了钟勍,冬日挣钱不易,尚有余钱过冬,他便暂且留下,等明年河道清淤之事完成再走。
所以此时的他,见到前面差役打扮的人,向这边走来,还以为是县令觉得自己长住不去,颇为碍眼,专门派人来给自己传话。
故此,秋仇施施然静等对方过来。
谁知这满身是雪的差役,走近之后,行了一个江湖礼节,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他道:
“甚幸秋大侠还在此地,不至于让在下空跑一趟,这里有一封您的书信,是从长乐府的六扇门,快马转运而来。”
秋仇微微一愣,还以为是钟县令派遣过来传话的寻常捕快,不料居然是六扇门的人。
又看了一眼对方递过来的信件,从信封上的字迹,可以看出是李大狗的手笔,内心有些惊讶。
‘那家伙怎么和六扇门的人搅合在一起,之前的来信可没有提到过?’
既然是为送信而来,秋仇自然对他客气几分。
道谢之后,接过信件,随手翻转,见背后完好的封泥,是一个龙首图案。
秋仇虽然没有细看过六扇门的腰牌,听送信之人所言,大概也能猜出其中来历。
见对方没有立刻离去,秋仇露出询问神色。
来人呵呵一笑,双手往狗皮大袄里缩了一下,露出了左边腰带挂着的一块铁牌,呵呵笑道:“秋大侠可回房拆开信件观看,在下稍做等候便是,若有回信,正好交由在下一便带回。”
秋仇摸了一下手上信件厚度,估计少说也有十来张纸,内心一笑:
‘果然是李大狗的写信风格,下笔之后事无巨细,言详语尽,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委托六扇门的公人,从长乐府快马转运送来,且先看过之后再说。’
遂一拱手,道:“如此有劳捕头稍等,天气寒冷,不如进屋喝杯热水?”
捕头望了一眼秋仇身后低矮的平房,当心有什么不便之处,摇头拒绝道:
“秋大侠客气,在下不过是从县城走了一趟,沿途奔波劳累的事情,都是其他兄弟们干的,我在这里等候片刻就好。”
秋仇历来不喜与官府之人交往,听此也不勉强,点了点头,道一声有劳,转身回屋。
关好房门,仔细检查了一遍封泥,看不出有人动过的痕迹,于是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粗略看来不下十一二张。
移步站至窗前,抖了抖信纸,轻轻展开,将第一页凑到眼前。
果然是李大狗的写信风格,既没有敬称,也没有明显的分段,甚至在信纸的开头,连个问候词也没有。
一种写信之人就在眼前的感觉,像是竹筒倒豆子般,有说不完的话语。
秋仇眉头舒展,会心一笑。
一瞬间,这间狭小简陋的贫寒卧房,好似吹来了一阵春风。
入眼处,是口语般的词句,
“秋兄近来过的肯定还不错吧……”
一句话看完,秋仇好看的眉毛微不可察的抖动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作响…
‘过得肯定还不错吧?……’
秋仇不禁抬起了脑袋,望向窗外。
田野满地皆白,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空中稀稀飘飞的白雪,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在这寒风腊月的年关时节,本该在家乡故地约上几位好友,登高望远,较技论武,或是临冰垂钓,烹鳖脍鲤。
现如今却因为李大狗的一纸书信,策马仗剑,远赴数百里路,孤身在这申县过年。
而今白马早已发卖,除了身上的轻裘长剑,只剩下五六百文铜钱。
回看所处卧房,长宽不过数尺,唯一床一衾一枕,一凳一炉一壶。
就连壶中之水,也因早上不及点火,已经结冻许久。
‘李大狗这小子,该不会又有什么麻烦的事情?要我做吧。’
秋仇脑海转过几个不好的念头,重新低头看向手中信纸,只觉得,纸上这许多还算工整的文字,突然之间就变得潦草了起来,看得让人心烦意乱。
纸张轻轻翻过,不时发出哗啦声响,秋仇剑锋一样的眉毛,也慢慢皱了起来,好似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带着嬉笑的平凡面孔。
秋仇莫名觉得手痒,想要一拳砸在那张脸上。
左手两指间,纸张的厚度慢慢变薄,最后一张信纸映入眼前。
“……小殊真的是个又懂事,又可爱的孩子!奈何自幼病弱,又逢丧父,而今孤身在外,我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除了秋兄之外,再也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了。
还请秋兄万万见谅,收信之后,麻烦你再跑一趟。
山中有医疗圣手,谷内有汤池温泉,正是除疾去病的休养之地,待其病愈无患,方可择一黄道吉日,启程南下。
路遥事繁,风雨难测,有无限别情,需待来日面叙,不醉不归。
拜谢~拜谢~
挚友李大狗敬上
兴安七年十二月十一”
秋仇的目光,在这张段落分明的纸上,停留许久。
紧皱的眉头,也在不知不觉中舒展了许多……
一声长息,呼出阵阵白雾,收好信纸的秋仇,忍不住苦笑一声:
“李大狗这家伙,也就在使唤人的时候,才会吝啬一两句‘拜谢’之类的敬语,上次欠我一顿酒还没还,下次再会,若是没有一坛仙家珍酿,必然不能放过了他……”
言罢不禁再次长叹。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也不知此生,你我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
一把黄澄澄的铜钱,摆在屋内屋孤凳之上,约摸百二十枚。
秋仇转身出了房门。
院外的捕快的狗皮大衣上,裹了一层薄薄的雪。
见他出来,上前一步问道:“秋大侠可有回信要送?”
“有劳捕头久等,这次就不回信了。正好我要去县里一趟,不若你我同行?”
“如此……甚好。”
捕头略作犹豫,点了点头。
细雪飘洒中,长剑轻裘的秋仇与褐袄方帽的捕头,徐徐北上。
一个时辰之后,申县城北的官道之上,奔出了一骑白马,毡帽蓑衣的秋仇,策马北上,卷起地上的白雪,如棉如絮。
轻裘不再,白马依旧……
少年英姿如鹤,密雪纷纷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