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奕轩正欲挨得近些细看,却被苏文秋冷眸一瞥,怏怏的退到三步开外老实的站着。
一个时辰之后,苏文秋才收针,他缓缓直起身来,从怀里掏了丝帕擦干手心的汗,抹了抹额头,稳稳地舒了一口气。
“怎样?”程奕轩赶忙问道。
苏文秋冷哼一声,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如无意外,今日便可醒来。”
听到这消息,程奕轩才终于安下心来,这几日冷冽一直昏迷不醒,药汁怎么也喂不进去,只能掰开他的嘴强迫往下灌,让他担心了许久,幸好苏文秋每日都来施针,倒也让程奕轩有了些希望。
闻得冷冽今日会醒,程奕轩立即吩咐厨房给冷冽准备些清粥,待他醒来便可填填肚子。这么些天不进食了,他真真瘦了许多。
瞧着程奕轩一脸的兴奋样子,苏文秋冷不丁的走到他身后,道“只怕冷公子醒来,身子也会比往常更弱三分。”
程奕轩背后一僵,笑容霎时消融,他转身定定的看着苏文秋,见他并无躲闪,反而似嘲般的看着他,“伤在心口,损了心脉,这种致命伤若非冷公子尚有求生意识,怕是神仙来了也难救回。况且,他本就体弱,体内还有余毒,如若再不好生调理,日常多加注意,即便是今日醒来,也会离永不再醒不远了。”
“不会?!”程奕轩突然慌了,他望着床上昏睡的冷冽,莫名的开始害怕。多年相伴,他从没想过如有一日冷冽永远的离开了他他该怎么办,同生共死终于走到了今天,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的存在,他不允许他离开。
“不会什么?难道皇上认为臣在欺蒙皇上?”苏文秋看着程奕轩悲凉冷寂的背影,撇撇嘴,“如果皇上认为臣的话不可信,大可不必在意,而冷公子既然食那伤心损脉的毒药,定也料到将来是个什么结果,臣如此一言,倒也真是多此一举了。”
说罢,苏文秋也不瞅那程奕轩,一如往常一般施施然地跨出门去。今日冷冽醒来,只要继续喝那副药方,又有那群太医看着,倒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如此他明日应该也不用过来了。不用过来,也就不会看见程奕轩,心情自然舒畅了许多,于是乎,苏文秋的步子迈的更是轻快了许多。
虽然得知冷冽将醒,但程奕轩此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听到苏文秋提到“毒药”二字时,他的心陡然一紧,他一直知冷冽身子越发的虚弱,却不知他身子里竟有毒,而他也一直掩瞒。一想到冷冽也许会长眠不醒,程奕轩更是心绪烦乱。
深夜漫漫,程奕轩只觉得心烦意乱,一边是沉睡未醒的冷冽,一边是刺杀未遂的慕容泓珏,从家破人亡之始,他从未有过如此浮躁的情绪,一想到那双沉静无澜的眸子,程奕轩不由得望向床上沉睡的人。
墨发如云,玉颜如雪,苍白的唇因着许久未进食而干燥的皱起,并就不十分圆润的面颊骨骼凸显,下巴更显瘦削。他睡得极沉,极久,细细想来,自相识至今,他从未好生休息过,每日出谋划策劳累奔波亦不曾言苦。有他在,他亦安心。
烛光摇曳,房间里忽明忽暗,引得人起了遐思,清浅的一声呻吟将程奕轩惊起,他立即回神,三两步的跨到床边俯身去探。只见冷冽双眉紧蹙,双唇半开,那丝清浅的呻吟便是从那唇中溢出。
“冷冽?,冷冽?!”程奕轩握着冷冽的双肩,不敢用力去碰,生怕触及伤痛。他扬声大呼景弦,不消片刻房间里就多了几位太医,似准备良久,唯等此刻。
一番诊断之后,终于一人上前松了口气道,“禀皇上,冷公子已无大碍了。”
苏文秋果真算的准,即便此刻已入深夜,冷冽仍旧在今日醒来了。
挥退太医们,程奕轩终于将这些天的阴郁吐出,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床上已经睁开双眸的冷冽,久违的安宁拢在周身,静谧安详。
“你这一醒,明日我可就没有不早朝的理由了,难得偷懒一回,却没法一直懒下去了。”程奕轩倒了杯温水,缓慢的踱回冷冽床边放在床边的小椅上,腾出双手,一手将他微微扶起,另一手立即拿了靠垫放在他身后,待冷冽坐好,他这才将水递到他唇边,“先喝点水。”
冷冽双手无力,只得就着程奕轩的手挨着杯子抿了一口,干涸了许久的身体缓缓注入了些生命的活力,如久旱逢甘露。
朦胧的双眸退去迷雾,隐隐现出一片清明,幽黑的眸色深处,倒影着程奕轩关切的笑容。
“皇上的意思是,洌昏迷的时候皇上都没有去早朝!”不是疑问,而是质问,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直入心底,为之一颤。
“心绪不宁,即便是去了也有害而无一利。”程奕轩笑的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
不曾想过自己竟对他影响至深,当日火中救下柳妃之时,也未见他废除一日早朝,冷冽心底忽起了波澜,但面上仍有些怒意,“皇上怎可如此!”
“冷冽又为何如此?”程奕轩不答反问,双眉间满是责怪,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心口丝丝麻麻的疼痛。
冷冽怔住,幽黑的眸子低垂着看向别处,他声音低沉,嘶哑“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并非只是一个人,皇上的安危便是大齐的安危!”
“你又可曾想过你的身体是否承受的住这一剑,万一?”谁也不敢去想那个万一,那是痛苦的深渊,永远的长眠。
终究还是醒来了,程奕轩苦笑着摇了摇头,微微的叹息,“罢了罢了,醒来就好。早朝虽没去,但奏章未曾荒废,日日事日日毕绝无拖沓。倒是你,身子怎的不好生养着,偏偏食了那些伤心损脉的毒药,若不是这次重伤查出来,你还想瞒着多久。”
闻得程奕轩提到毒药,冷冽猛的一震,但仍不想细说,只道,“是药三分毒,若非如此,怕身子更不如了。”说罢,他也无奈的自嘲一笑。
程奕轩本不愿相信苏文秋的话,但听冷冽所言,不免心头一凉,“定还会有别的法子,这药若无必要还是不要吃得好。”
“是毒是药也只在一念之间。”冷冽淡淡的道,生死似乎已经看的极淡了。有些东西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握住,却在不经意间缓慢流逝,既然抓不住,又为何强夺,我命本不由天,奈何已无心去争了。
轻薄的纱帐随着程奕轩的一动而缓缓扬起一脚,烛光透过纱帐在冷冽的深眸中投下点点余辉,转瞬即逝。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立,静静地聆听夜的寂静,知道彼此安然。连日的担忧操劳使得程奕轩面容疲倦,冷冽心头一紧,苦涩欣喜蓦然于胸,再看去,面前这独立的人虽憔悴却仍旧不掩端华的气度,渊岳峙。
天还未亮时,景弦便轻轻扣了门,声音虽轻,但在这无比安宁的夜中却十分显著,他犹豫了一下,却仍旧道“皇上,早朝时间到了。”
程奕轩单手拧了拧眉头,一回首苦笑着看着冷冽,他刚苏醒,身子仍旧虚弱,虽然他一直未曾回头,却只这一夜他一直陪着自己。
“皇上该去早朝了。”冷冽淡淡的道。
“你身子还虚,做什么陪我熬了一夜,早点歇着吧。”程奕轩双手搓了搓脸,轻轻地拍了两下,清醒清醒,“太医院的人都在外面守着,若有不适立即叫他们来。”
“睡了这么久,左右也无法再睡,还是醒着好。”冷冽勾起唇角淡漠着道,眉宇间的阴郁如烟笼环绕,“我自己的身体也是知道的,他们在这也无多大用处,守了这么些天,也都乏了,皇上让他们都散了吧。”
程奕轩知此事与他多数无用,他要的是心安,而冷冽要的则是宁静。
“这些太医可以散了,但是景弦要留下来。”程奕轩算是退了一步,可无论如何都要有个人在这守着他才安心,下了决定之时,程奕轩见冷冽仍旧想推辞,他不免叹声道,“只当为了我心安可好,如若有事,景弦入宫无须通报,会省去很多麻烦。”
冷冽静静地注视着程奕轩,他沉着的神情中多了份不容推却的肯定,既然如此,便也只有笑纳了,“好!”没有过多的字,只是应了他的要求。冷冽靠着软垫,轻轻地颌首,目光朦胧,浅笑如风。
待程奕轩离开,冷冽才缓缓睁开双眸,不敢用力只得清浅的呼吸,右手抚上刺痛的左胸,嘴角却满满的盈着笑意。回想,当冷箭贯穿那千钧一发之际,他耳边尽是程奕轩惊痛的呼声,他声音让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血染,直至倒下的那一刻,他依旧淡漠如常。
醒来时,能第一眼就看到他,见他安然无恙,才知自己仍旧贪恋这世上的一抹艳阳,值得用性命去守护的人。
这方程奕轩刚下朝还未至书渊阁,便有人匆匆来报,道,“狄远求见!”
程奕轩眸中乍现光明,稍纵的功夫便又隐在深眸中,他脚步未停,立即吩咐道,“宣!”声落,人已经大阔步的进了书渊阁。
狄远跪拜在书渊阁时,仍旧着一身轻甲,鬓染尘埃,风尘仆仆,声音嘶哑却眸色晶亮,“禀皇上,慕容泓珏身受重伤,正欲活捉之时被一伙蒙面人劫走,其他乱贼均被擒拿!”
“劫走了?”程奕轩将刚拿起的奏章“啪”的扔到案上,声似寒冰,阴冷逼人。他很少在人前将心情如此显山露水的表现出来,是以狄远也猛地将头垂的更低,一声不吭。
程奕轩背对着狄远,手攥着椅扶手上雕着的金龙,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复又问道,“可知对方是谁?”
狄远不敢有半句假话,随即道“不知,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身手了得,只救了慕容泓珏一人就不见了踪影。”
“可曾从俘虏的逆贼中探得蛛丝马迹?”
“全审问过了,但没人知道那伙人是什么人。”狄远郑重的回禀,来之前他不是没有查探,只因那伙人确实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而且行动极为迅速,他们虽也跟着追踪,但半路就被甩掉了。
但是?
狄远似有犹豫,但见程奕轩目光灼灼,只将他看个通透,他也不敢有一丝的隐瞒,立即垂下双眸沉声道,“虽然并不能确定那些人是什么人,但从他们撤离时奔走的方向查去,却并不见任何行走过的痕迹。因那时慕容泓珏已受伤,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点血迹,最不济的也应该有血腥味,所以,臣回京之前曾派人反向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