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完全有可能。”
白玫笑了,说:“这样转来转去,哪天转回家来了,才好笑。”
“这倒可能不大,可能的是,有的礼物拿到手已经坏掉了。”
白玫说:“这多糟糕。”
白玫想起一个问题,她问:“如果是男的悔婚,那礼物就不应该要回来了,对吧?”
水莲说:“是的,所以,男的一般不会开口悔婚的。他们舍不得白扔钱。”
“什么礼物这么值钱?”白玫好奇了。
“香烟啊,老酒啊,肉啊,鱼啊,还有衣料什么的,反正没有金银珠宝。”
“那也吓不死人啊,值不了多少钱的。”
“白玫,你真是不会算账,我问你,你分红分到多少钱?”
“你知道的,二十六元八角。”
“对了,就算你来了不久,我们是一年做到头了,但是,能比你多多少呢?今年总算分到一百多元,去年,我家五个劳动力,还透支了几十元呢。你说,礼物贵不贵呀?”
“天!”白玫震惊之下只说出了这一个字。她还真没仔细想过,自己虽说是当了农民,但实际上不能算一个纯粹的农民,她有爸妈给的钱,所以没有尝过缺钱的滋味。
奶奶烧了两碗糖水鸡蛋,端进来给两个小姑娘吃。
水莲一边吃一边说:“奶奶,白玫在乡下陪着你好吧,不然,你一个人多冷清。”
奶奶说:“我不要她陪,我情愿她回到城里去。水莲你不知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你纺纱和你妈纺得一样好,可是,织布你就不如阿娟快了,我说的对不呀?”
水莲惊道:“奶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奶奶说:“我的耳朵好呀,我的记性好呀。对了,我说到哪里了?我说人跟人是不一样的,论种田,我们玫玫绝对比不过你,可是,读书,玫玫就能好过你,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啦,白玫可聪明了,她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老人叹口气,说:“唉!现在看来,玫玫是只能种田了,回不了城了。回不了城,她也不可能一直陪着我呀,过几年还不是要到婆家去。不过,只要她好,我情愿没人陪。”
水莲说:“奶奶真是一点也不老,想事情脑子多清楚呀。”
白玫说:“奶奶,你息息吧,我们要说悄悄话了。”
奶奶说:“我还没空休息,我要自留地里去了。水莲你多玩一会儿。”
奶奶一走,白玫就问:“说说看,你的对象怎么样?”
“不好看也不难看,就是成份比我家好,是雇农。”
“噢,其它呢?”
“房子挺破的,三间草屋。”
“天!草屋?”白玫毫不掩饰她的惊讶。白玫回乡以来,就没有看到过住在草屋里的人家。何况,水莲长得是这样的秀丽,白玫在心里为她叫屈了。
水莲有点受伤,她说:“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成份是富农,我爸说,人家愿意和我家攀亲已经不错了,就不挑剔了。”
“原来农村对于成份是这样重视的!那么你哥哥的女朋友怎么肯的?她还是嫁进来,和你不一样,你是嫁出去的。”
“噢,你才来,不知道,我哥哥的对象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不过,面孔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水莲走后,白玫对奶奶说:“水莲的婆家是住草屋的。你知道她为什么肯的吗?”
奶奶的脑子真灵光,她回答说:“我不同意你回乡,你还不开心,这下,懂了吧?”
好花易谢,好日子易过。美丽的春姑娘一晃脸,就躲起来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暖,白天也越来越长,白玫一边坐在灶前烧火,一边不由得把一句古诗“困人天气日初长”改成了“累人天气日日长”。
奶奶听到了,说:“玫玫,你嘴巴里念念叨叨地在说什么呀?”
白玫说:“每天下午,站在田头,看看太阳,它那么高,弯腰干了老半天,抬头看看,它还是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真恨不得拿根竹杆把太阳捅下来。”
奶奶说:“离夏至还远着呢。你就嫌天长了!”
“什么意思?”
“夏至那天的白天是一年中最长的。之后,白天就一日比一日短,直到冬至。冬至是一年中白天最短的,过了冬至,白天就一日比一日长,直到夏至。春分、秋分是一年中白天与黑夜一样长的两个日子。”
“这样啊。”
“所以,老人说,冬至不要看娘,夏至不要插秧。因为,冬至日回娘家看娘,天短得来不及在天黑之前赶回婆家。而夏至日插秧,腰都要断了,天还没有黑下来,人会受不了。”
“奶奶,你还懂得不少么。”
“种了一生一世的田,当然懂这些。”奶奶呵呵地笑,有些得意。
奶奶讲得不错,白玫真的觉察到太阳赖在天上不肯下来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晚上脱下来时,白白的一层盐霜。
夏天的毒日下,农作物和野草一起疯长,农民们每天和野草搏斗。刚把最后一块棉花田里的野草锄尽,最先锄过的那块棉花田又该锄草了。白玫常常锄着锄着,觉得手里的锄头有千斤重,就蹲下身来,用双手拔草,拔得手皮破了,渗出血来。在稻田里拔草更是白玫最发憷的事,有一次,一条水蛇游过白玫的脚背,吓得她面无人色,胖婶还怪白玫为什么不抓住它,白丢了一盘好菜。累,白玫觉得四肢百骸象是散掉了。可是,白玫一天也不敢歇工,她怕有了偷懒的开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不久,白玫就体会到,身累还不是最苦的。心累,那真是几乎能要人的命,心累能使人的心脏产生一种叫早博的毛病。
棉花越长越高,越长越茂盛了,虫子也越来越猖獗了,一般的农药已经治不了它们。生产队植保员去开了一次会,回来说,植保站决定用剧毒农药“”和“”来对付虫子们。
白玫痛恨虫子,从一颗毛茸茸的棉籽到长成绿油油的棉苗,再到如今成了一棵棵“小树”,挂了满树小铃铛,眼看丰收在望,社员们容易吗?听说剧毒农药能杀死那些可恶的虫子,白玫真盼着快点亲手喷洒农药,抢救棉花。
喷药前,生产队开了专门会议。植保员讲了喷剧毒农药时应该注意的事项,包括要站在上风头喷洒,喷药时要穿袜子、戴口罩等。最后,队长说:“这是一项政治任务,要防止阶级敌人趁机搞破坏。我们还要为社员同志们的健康负责,下面,大家都要体检一下,有心脏病的就不能喷洒剧毒农药。”
白玫和大家才知道,的赤脚医生小康为什么在队长旁边坐着呢。
社员们排着队,一个一个走到桌子旁的凳子上坐好,让小康检查心脏。小康每听一个,就在一张纸上做个记录。
轮到白玫坐在凳子上听疹的时候,眼睛朝桌子上的那张纸扫了一眼,发现前面几个检查过的社员名字前边都打着钩,各人的名字后面有一栏是“成份”,她就瞄了一眼自己名字旁边的成份栏。这一看,她的头立时就一个有两个大。只见那里写的居然是四个字:“f子弟”。
白玫只知道农民的成份有z、富农、上中农、中农、下中农、贫农、雇农,还没有听说过f子弟这档子成份。什么人这么有才?生生地造出了这么个新的成份!
白玫想问:什么人写的?什么意思?我的父亲是工程师,我所有的表格上成份一栏里一向填的是职员,现在怎么成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东西!随即,白玫镇定了下来,她想,我要是问了,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能问出来这张表是谁写的,但是,如果这人强词夺理,认为他写得不错,那么,大多数农民都会站在他一边。因为在农村,所谓成份,就是根据父亲来说的,如果那人说,你白玫的父亲不是z的儿子吗,我写f子弟难道错了吗?你难道要我写贫农子弟吗?另一个可能,没有人承认是他写的,那么,问来问去,反而强化了这件事情。
小康看白玫定定的眼神,说:“你怎么了?”
白玫回过神来,说:“喔,好了呀。”
“好了,你有点早博。”小康说。
“早博是什么意思?”白玫一下子害怕起来。
“不要紧。下一个。”
“小康,早博真的不要紧吗?我要听实话,别安慰我。”
小康说:“早搏就是提前搏动,不应该跳的时候它跳了,是比较常见的一种心律失常。”白玫吓坏了,说:“心律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