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野拿下竹帽,擦了擦额间的汗渍道:“我带你去吧,那里有不少沼泽地,这回你再出事,我可担不起责任。”
沈岩对此并未反击,他不熟悉地形,这个信号不通的破地方,连都用不顺畅。
两人一路无话,走了约莫十多分钟就到了疗养院。
因为建在深山中,因而格外静谧,深墙大院外爬满碧绿色的爬山虎,灯光幽幽地打在这片绿色的藤青植物上,显得格外悠扬。
余泽野打了个哈欠,“就这了,你进了大门往左边走上二楼,问一下值班的护士,他们会告诉你哪间是李雨的病房。”
不等沈岩说一句感谢的话,他已经身转按原路返回,走了几步又回身叮嘱他,“别跟小夕说是我带你来这的,她这几天不愿搭理我,要是知道是我带你来的,估计又得跑到花房闹事。”
沈岩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按余泽野指的方向径直上了二楼,只是还没找护士寻问,却在走道里看到了李夕。
那个两小时前一通电话把他叫到这里的女人。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李夕缓缓地抬头,走道里的灯光很暗,他能够隐约感觉到她格外憔悴,他止住脚步,润了润嗓子,“那个你这么着急叫我来,有事么?”
李夕侧靠在墙上,侧过头无力地望着他,声音里竟有一丝绝望,“我今天来交住院费,听李医生说,有人把医药费预付到十年之后了。”
“所以?”他挑了挑眉,他相信祈山的办事能力,那个家伙应该不会白痴到以他的名义去预付这些钱。
“沈岩,你到现在还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李夕将发票和账单砸到他脸上,声音里全是寒意,因为是在疗养院,因而哪怕愤怒至极,仍旧强忍着压低声音,低吼道:“账单上的付款人叫沈岩!你这时候
装什么善良,是想同情我么!”
“我没有”沈岩发誓他绝不是出于同情她才这样做,他没时间去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压根没想到祈山居然真的会白痴到用他的名字去付钱。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辩解,一个火辣的巴掌却已经煽到了他的左脸。
嘴角的疼意袭上感官,他冷眉寒眼地望着她,一把握住她的手,质问道:“你敢打我!我替李雨付医药费,你不感谢我就算了,你居然打我!”
“我为什么要感谢你!”李夕用力想挣开他的手,眼睛一片湿红,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你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只付一个月的住院费么?不是我付不起,是因为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给自己一个希望,我告诉自己我只给她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后她就会醒过来。可是你现在这样算什么!你是要提醒我她之后的十年也只能躺在这里,不能说话不能活动的继续躺在这里!你怎么这么残忍,你连我最后的梦想也要打碎么!”
“别跟我提梦想。”沈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并没有因为她的歇斯底里而有一丝动摇,“所谓的梦想,是同时拥有实力的人才有资格讨论的。你现在是个连医药费都付不起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梦想。”
“那也不用你管,请你不要再做这些事。因为”李夕的声音渐趋平静,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会让我觉得特别恶心。”
她转身想离开,却被沈岩紧紧拽住,“恶心?是!我自己也觉得特别恶心!你难道还不了解我么,对所有背叛我的人,我只会除之后快。你以为我想要这样么?对一个曾经背叛我朝我背后捅刀子的女人,我恨不得把你杀了才解恨。但那是李雨不是么?她也是我妹妹。我现在只是想做一个哥哥该做的事,你别太自作多情了,我做这些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长长地一段话,明明是他早就背好的台词,如今无比顺畅的说出,却没有感到一丝轻松。而她,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那就好。”
她沉下心,面无表情道:“我已经跟李医生申请了退款,过两天钱就会打回你的账上。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些钱我还付得起。很抱歉让你百忙这中还赶来这里,还请赶快回去吧,如果时间太晚,道路就会封锁了。”
说完,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朝病房走去,只是还没走两步,身子一软,没等她回过神想要扶住墙壁,整个人已经直直往地面倒去。
却不是意料之中的倒向地面,而是一双温柔坚实的手臂将她抱住。
朦胧中,依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颊,那张异常俊美的容貌有个好听的名字沈岩。
曾经她每每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悸动。
只因,在她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与他邂逅相遇,之后她走进他的人生,明白世间爱情,大抵如此。
虽然分离之苦痛彻心扉撕心裂肺,但曾经的回忆,美得太不真实,却又多如繁星。
醒来的时候,已是夜暮四合。
她睡在泽野的民宿中,房间里并无他人。随意披了件外套,踱步到花房附近的栏杆上,她跨坐在栏杆上,望着遍布的星辰发起了呆。
她许久不曾看过溪山上的星空了,记得霍青头一次带她来溪山的时候,李雨还没出事,那天还有诗音和寻欢,余泽野向来不喜欢生人,当时他还没娶洛洛,因此脾气格外倔强,李夕起初还跟他起了争执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不肯相让。
最后还是霍青从中调解,两人才勉强和好。
现在怎样都想不起当时吵架的理由了,只记得憨厚的余泽野格外可爱,刀子嘴却是豆腐心。那晚几人一起躺在花房的屋顶看星星,李雨孩子气的跟寻欢说想要一颗星星,然后寻欢没有一丝犹豫的把她的
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说了句特别浪漫的话,“心都在这,想要就拿。”
明明是句特别掏心掏肺浪漫不已的话,李雨却大煞风景的说了句,“咦,好恶心!李寻欢你要是再敢说这种话,信不信我把你扔到河里喂鱼。”
众人于是哄声大笑,霍青笑得格肆无忌惮,朝寻欢道:“哎,女人就应该推墙上一通,我最烦女人话多。”
李夕白他一眼,“你以为每个女人都喜欢你这招,我们家小雨才不吃这套。”
谁知她话音刚落,李雨就立刻拆了她的台,“不会唉姐,我最喜欢寻欢突然跳出来把我摁墙上亲了,那种感觉特刺激。”
于是霍青再次带领众人放声大笑,把李夕气得直跺脚。
那是她经历人生最黑暗时期之后稀少的曙光,结识了诗音和寻欢,又因缘巧合的认识了霍青,然后是余泽野。
这些朋友和李雨,是她这一路上唯一强撑下去的理由。
那时候微笑似乎很简单,她可以忘我的开怀大笑,不用顾忌什么,不用担心什么,更不用害怕什么。
她以为她的人生终于可以重新开始,放下过去,忘却曾经。可是她错了,一场车祸让她的人生再次陷入漫无边境的灰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这么一路蹒跚走来,她试过自暴自弃,甚至靠吸毒来
躲避放纵。
她的左手臂上伤痕累累,除了无数的针孔,还有三条触目惊心的疤痕。
三年前李雨入院后,她曾试过自杀。
霍青救了她一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可是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哭,也不是笑,而是面无表情地问他,“为什么让我活着?老天爷这么折磨我,不就是想让我死么?他赢了,霍青他赢了,
我不想再面对这些事了,我不想再活着我求你,让我走吧。”
霍青一如既往的沉默,整日整夜的陪着她,她不肯吃饭,以绝食相逼。整个人都瘦骨嶙峋,几乎虚脱。
他跟她耗了三天,第三天他跟她说:“没人非要你死,也没人逼着你活着。如果老天爷真的想让你死,就不会让我把你救活。李夕,没人欠你,你也不欠任何人。可是如果你自暴自弃,你就再没机会见
到李雨笑着的样子。只要你有希望,她就一定会醒。就好像我看到你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想的一样,我知道你一定会活着出来,然后你就真的没事了”
直至如今,李夕都不曾再害怕什么。因为她明白这世上最痛,莫过如此。
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影子般没日没夜地吞噬她仅存的坚强,直至一丝不胜。
沈岩端着食盒去房间找她的时候,看到的只是空落落的床铺。他推开门沿着花房的栏杆去找,果真在栏杆上找到她。
他记得上次来这的时候,看到她和霍青站在这里打情骂俏。
挥去不想提及的回忆,他想上前喊她回房间吃些东西。医生说她严重贫血加上过度疲劳,才会导致现在身体虚弱,居然当着他的面晕了过去。
可是步伐迈到一半,却又忽然止了下来。
他的视线借着盘山公路上昏暗的灯光,移向她的手臂。
那里绑着一条丝巾。
先前送她去救治的时候,这条丝巾无意中被护士扯落下来。
其实从第一面见他时,他就十分好奇。因为她从来只穿长袖的衣服,再热的天气也从来不见她把袖子捋上去。就算偶尔把袖子挽起来,手腕上也一定绑着这条丝巾。